十万大山的瘴气裹着腐叶味,张帆的靴底陷进泥泞。
手机信号早在踏入这片原始雨林时就已中断。背包里的巫药残页像是黑夜里的鬼火,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发着微弱的荧光,指引着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古老祭坛。
他下意识地摸向颈间,那枚冰凉的阴阳鱼扣贴着皮肤。
“这是我爷爷留下的定情信物,现在,它是你的了。”
朱淋清的声音,像这林子里的瘴气,无孔不入。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定情信物?他的人生里,似乎总少不了这种可笑的东西。
夜枭在头顶的树冠里发出磔怪笑,声音尖厉,像是要划破人的耳膜。
荧光指引的方向,是一个隐蔽的溶洞。洞口被藤蔓和苔藓覆盖,若非残页的指引,就算从旁边走过一百次也不会发现。洞内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
石壁上,刻满了繁复的星图,线条古朴,与他在修行手册上见过的某个符文有些许相似。就在他试图辨认那些图案时,右掌心那块从出生就有的胎记,突然一阵灼痛,像被烙铁烫过。
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视线被吸引到溶洞深处。
那里停放着一口石棺。
没有犹豫,他走上前,用尽全力推开沉重的棺盖。里面没有尸臭,只有一具枯骨,摆着一个奇怪的姿势。枯骨的手中,紧紧攥着半卷兽皮。
他伸手取过,兽皮的质感粗糙而坚韧。借着巫药残页发出的微光,一行以鲜血写就的古老文字在月光下显形。
“巫神之血,可破心障。”
心障……张帆看着这几个字,胸口一阵翻涌。他突破失败,不就是因为心障难除?朱淋清的脸,柳青青的背叛,像两座大山压在他的神魂上。
这东西,能解决他的问题?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踩断枯枝的咔嚓声。
声音极轻,但在死寂的溶洞里却无比清晰。
张帆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他猛然转身,从腰间拔出的匕首已经闪电般抵在了来人的咽喉上。冰冷的刀锋,只差一分,便能割开皮肤。
来人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巴。她背着一个竹篓,里面装着几株形态妖异的植物,正是在资料里见过的尸香魔芋。
一个苗疆少女。
“汉人,擅闯禁地。”少女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清脆,却不带任何情绪。
张帆的匕首又往前递进一分,刀刃已经贴住了她细腻的皮肤。“禁地?这十万大山,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后花园?”
他的语气里满是戾气。接二连三的失败和背叛,早已磨光了他所有的耐心。现在任何一个阻碍,都只会激起他最原始的暴虐。
少女对喉间的威胁视若无睹。她缓缓抬起手,摘去了头上的斗笠。
月光从洞口洒进来,照亮了她的脸。很年轻,或许还不到二十岁,五官精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心一点朱红色的咒印,以及耳垂上晃动的、造型奇特的银饰,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用你的血,喂我的蛊虫。”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条通体青碧的小蛇从她的袖口中探出头来,停在她的指尖,猩红的信子嘶嘶作响。
张帆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注意力不在那条致命的毒蛇上,而在蛇鳞之上,那个用不知名颜料烙印上去的、复杂而诡异的咒印。
这个咒印,他见过。
在陆明雇来的那个蛊师身上,一模一样。那个差点用本命蛊废掉他修为的男人,手臂上就纹着这个图案。
“你是陆明的人?”张帆的声音冷了下去,匕首的锋刃在少女的脖颈上压出一道浅浅的白痕。
这个名字,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少女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波动,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浓烈的杀意取代。“你认识那个叛徒?”
叛徒?
张帆捕捉到了这个词。事情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样。
“叛徒?”他冷笑一声,手上却丝毫没有放松,“他花钱雇来的蛊师,和你这条蛇身上的咒印,可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现在跟我说,他是叛徒?”
“那是我们阿依部落的追魂印!”少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恨意,“他盗走了部落的圣物巫神颅骨,背叛了祖灵的誓言!族中长老在他身上下了追魂印,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都将被部落的猎人追杀!那个被你杀死的,是我的三叔!”
张帆的大脑飞速运转。
陆明,盗走了巫神颅骨?被一个叫阿依部落的苗疆部族追杀?
这么说,眼前这个少女,不是陆明的帮手,而是他的仇人?
“我杀了他?”张帆反问。
“我的本命蛊告诉我,三叔的蛊虫,最后就是消失在你所在的城市。气息,也和你很像。”少女死死盯着他,像一头锁定猎物的母豹,“你身上,有巫神的气息。那半卷兽皮,也是圣物的一部分。说,你和陆明那个叛徒,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帆心念电转。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找突破的契机,为了解决“心障”的问题。而这兽皮上写着,“巫神之血,可破心障”。眼前的少女,又提到了“巫神颅骨”和“巫神的气息”。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源头。
而他和她,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陆明。
“我跟他,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张帆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我来这里,是为了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现在看来,我们或许可以谈谈。”
“谈?”少女嗤笑一声,毫不掩饰她的鄙夷,“汉人最擅长的,就是欺骗。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
张帆没有收回匕首,而是用另一只手,从背包里拿出了那张始终在发光的巫药残页。
当残页暴露在空气中时,上面因他鲜血而激活的那个古老符号,与少女眉心的咒印、蛇身上的追魂印,以及石壁上的星图,隐隐产生了一丝共鸣。
一圈肉眼难见的能量波动,以残页为中心,嗡的一声扩散开来。
少女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她看着那张泛黄的纸,又看了看张帆,眼中的杀意和怀疑,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这是……这是遗失的巫神祭文?”她的声音都在发颤,“怎么可能?它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张帆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她,目光深沉。
“我需要巫神颅骨。”他开门见山,“不,我需要的是巫神之血。而你,需要清理门户,拿回圣物。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
少女沉默了。她盯着张帆,眼神复杂地在他和那张巫神祭文之间来回移动。
洞内的气氛,从剑拔弩张,变得诡异起来。
许久,她终于开口:“你要巫神之血做什么?”
“破心障。”张帆言简意赅。
少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你的身上,确实有心障纠缠的死气。但巫神之血霸道无比,凭你一个汉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只会爆体而亡。”
“那是我的事。”
“……”
少女再次沉默。她看了一眼抵在自己喉咙上的匕首,又看了一眼那张传说中的祭文,最终做出了决定。
“我可以带你去找陆明。”她说道,“但巫神颅骨必须归还部落。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如何安全地使用巫神之血。”
张帆看着她,没有立刻答应。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在找到陆明之后,从背后给我一刀?”
少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个近似于微笑的表情,冰冷而残酷。“你可以选择不信。但在这十万大山,没有我的指引,你找不到他。而且,我的蛊虫,很喜欢你血液的味道。”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抵在脖子上的刀锋,将它推开寸许。
“合作,还是成为我蛊虫的晚餐,你选一个。”
张帆收回了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