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厚重的门扉无声合拢,将外界最后一丝喧嚣彻底隔绝。房间内只余下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朦胧如月华般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空间。空气里弥漫着贺兰纪香惯用的、清冷又带着一丝甜暖的迷迭香气,混合着丰苍胤身上独特的雪松与冷冽烟草气息,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只属于他们的私密氛围。
丰苍胤并未开大灯,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贺兰纪香依旧蜷缩在宽大床铺的中央,陷在柔软的羽绒被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灯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睫如蝶翼般覆盖着下眼睑,呼吸清浅均匀,仿佛沉入了无梦的深潭。然而,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如同平静湖面下潜藏的一丝不安涟漪,泄露了她灵魂深处尚未完全平息的惊涛骇浪。
他无声地解开腕表,脱下柔软的羊绒衫,只着一件深灰色的丝质睡袍。动作间,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掀开被子一角,带着一身夜色的微凉,小心翼翼地躺到她身侧,尽量不去惊扰她。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沉,他伸出手臂,以一种绝对占有却又无限温柔的姿势,将她纤瘦却蕴藏着惊人力量的身体轻轻拢入怀中。她的后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他的下颌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她发间的馨香,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安宁刻入骨髓。壁立千仞的冷硬心防,此刻只为她一人柔软成绕指柔。
他闭上眼,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热的重量,那份失而复得、尘埃落定的平静感如暖流般缓缓包裹着疲惫的神经。法律的铁拳已将仇敌永锢,他的堡垒固若金汤,挚爱在怀,失散的亲人亦在咫尺。紧绷了太久、算计了太久的心神,终于可以短暂地沉入这片宁静的港湾。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然而,就在丰苍胤的意识也开始朦胧下沉,即将被睡意捕获的临界点——
怀中的身体猛地一僵!
紧接着,是剧烈的、失控般的颤抖!仿佛沉睡的火山毫无预兆地喷发,积蓄的熔岩冲破地壳!
“不——!!”一声短促、凄厉、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尖叫撕裂了室内的宁静。贺兰纪香猛地睁开眼,那双在睡梦中还带着几分脆弱迷茫的眸子,此刻被浓烈到化不开的惊惧和滔天的恨意瞬间点燃!她像是从最深、最冰冷的地狱噩梦中被强行拽回,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映着昏暗的灯光,却没有焦点,只有一片血色的、毁灭性的狂澜!
“放开我!畜生!放开我母亲!!”她嘶吼着,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调,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清冷与掌控。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手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推搡、捶打着禁锢着她的胸膛和手臂,指甲甚至在他坚实的臂膀上抓出了几道刺目的红痕!她的身体剧烈地扭动、挣扎,试图逃离这个在她混乱意识中可能代表着“禁锢”和“危险”的怀抱。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她的脸颊和丰苍胤胸前的衣襟,滚烫得惊人。
“香儿!香儿!是我!看着我!”丰苍胤的心在瞬间被狠狠攥紧,撕裂般的痛楚席卷全身。他没有试图强行压制她的挣扎——那只会让她更加陷入梦魇的深渊。他用双臂构建成一个坚固却绝不压迫的牢笼,承受着她所有的捶打和推拒,身体稳如磐石,任凭她发泄。他的声音低沉、急促,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安抚,一遍又一遍,如同磐石撞击着惊涛骇浪中的小舟,试图将她拉回现实的岸边。
“纪香!贺兰纪香!看看我是谁!我是丰苍胤!你的丈夫!”他提高了音量,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她那双被血色和泪水模糊、充满了疯狂恨意的眼睛,试图将自己的影像强行烙印进她混乱的意识里。“慕容瑾已经完了!他被抓走了!法律判了他死刑!他会在牢里烂掉!永永远远!再也伤害不了任何人!你母亲的血仇,报了!听见了吗?报了!”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带着残酷的现实感,狠狠砸向她被噩梦占据的大脑。
“报……报了?”贺兰纪香的挣扎猛地一滞,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泪水依旧汹涌,但眼中那毁天灭地的疯狂恨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得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终于,一点点地,落在了丰苍胤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了焦灼、心疼与绝对坚定的脸上。
那熟悉的、深刻入骨的轮廓,那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痛惜与守护……像一道破开黑暗的强光,骤然刺穿了噩梦的迷雾。
“胤……老公?”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劫后余生的脆弱。仿佛一个在无边黑暗中跋涉了太久、终于看到一丝微光的迷途者,不敢相信那光是真实的。
“是我!是我,香儿!”丰苍胤斩钉截铁地回应,声音因心疼而微微沙哑,却蕴含着让她灵魂都能为之震颤的安定力量。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收紧环抱她的手臂,不再是禁锢,而是最坚实的依靠。“别怕,噩梦而已。都过去了。我在这里,永远在这里。”他低下头,滚烫的、带着无限怜惜的吻,如同雨点般密集地落在她汗湿冰冷的额头、颤抖的眼睑、还有那被泪水浸得咸涩的唇瓣上。每一个吻,都像是一个无声的烙印,宣告着守护与真实。
贺兰纪香的身体终于彻底软了下来,不再挣扎,不再紧绷,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他滚烫的怀抱里。那滔天的恨意和惊惧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将她溺毙的后怕和虚弱。巨大的空虚感瞬间攫住了她,支撑了她二十一年、几乎成为她生命本能的复仇执念,在目标达成后轰然倒塌,留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