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请讲。”众人开口。
楚昭宁垂了垂眸子，轻轻呼了一口气：“昭宁深知大雍重名节，女子重清白，可清白二字并不代表一切。若是那日，昭宁因被匪徒带走担心名节受损而选择自尽，或许也能在死后博上一个贞洁之名。”
“可昭宁不愿。”
“因为昭宁深知，若昭宁身死，父亲会伤心，妹妹会难过。父亲和妹妹是昭宁在意之人，昭宁不想让他们伤心难过。”
“昭宁不是没有想过会有流言蜚语，可比起那些无关之人的话，昭宁更在意父亲和妹妹。”
“同样，昭宁的父亲和妹妹也从未因此事而对昭宁有过任何看轻，有的只是昭宁被匪徒带走时的担心，和看到昭宁回来时的欣喜。”
“今日昭宁能站在此处，与各位同庆，足以见得诸位夫人小姐亦知此礼，这是昭宁之幸。”
说完，楚昭宁深深朝众人揖了一礼。
而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现场所有的人眼神中都涌现一股前所未有的动容。
更有甚者，竟是忍不住当场哭泣起来。
楚昭宁听着这细微的哭声，心里闪过一丝酸楚。
京城贵女失踪案波及众多，有些便是今日赴宴之人的女儿或姐妹。
因江浸月被抓，那一批还没有被送走尽数被救了回来，被家人带了回去。
可那些早已被送去外地的，不必多想也知道会遭遇什么……
虽然案子破了，但她记得上一世时，那些贵女们很多都没有被接回来，因为家中父兄担心接了回来会败坏门楣；稍微好些的，稍微好些的，便是找个庄子让她们了残此生。
而在其中，亦有不少被找了回来的女子选择了自尽……
上辈子，她无法改变什么。
但这一世，她想除了护住家人之外，还想做点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方才所言，能否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但是她想让在场之人清楚一件事情，被抓走甚至没了清白并非是那些遭遇不测的女子的错；想要清白的活着没有错，但想活着更没有错。
她们活着，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家人。
被毁了清白或许不是她们的死期，但若是被毁了清白而被家人厌弃，那一定是她们的死期。
她也想告诉那些被抓走的女子，人不能只为了清白而活，更要为自己和爱她们的家人而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位妇人站起身来朝楚昭宁深深一福身。
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不必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因为那些人，是她们的女儿，是她们的姐妹。
昨日，她们还在忧心究竟该如何是好，又该如何反驳父兄们想放弃的念头。
但今日，她们大抵知道了该如何做。
也知道了，若是自己拿刚烈的女儿姐妹一定要求死，该如何去劝。
宁岚看着四周黯然伤神的众人，心中也不禁有些戚戚然。
她虽然没有女儿姐妹遭遇不测，可她也同为女子，又怎会不懂其他的感受？
县主今日这番话，有大德。
只是，今日到底是大喜的封赏宴，若是若一直这般消沉下去，到底有伤气氛。
想到这儿，宁岚眉头一挑，朗声道：“听说县主被封赏时，陛下还赏赐了不少奇珍异宝，不知县主可否带我等一起去开开眼界？”
这话一出，现场众人也察觉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纷纷止住眼泪，顺着宁岚的话开口询问：“是啊，县主，不知可否带我们一观？”
楚昭宁微微一笑，朝站在自己身后的桑落点了点头。
“昭宁自是没有不愿，只是要请诸位移步就是了。”
“无妨无妨，这是我等的荣幸。”众人自是没有不愿，纷纷点头起身。
很快，一行人便同楚昭宁离开宴厅往蒹葭院方向走去。
看着众人的背影，崔心月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柳妙柔一眼后，快步离开。
她才不要看什劳子的封赏，她要赶紧离开这个令人讨厌的地方！
从宴厅去往楚国公府大门，有一片水塘要经过。
春日蛙鸣，虫声入耳。
崔心月听得越发心烦，身后侍女只能一边小跑跟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劝说：“小姐，你慢点，仔细脚下。”
“什么仔细不仔细的，你以为我……哎呀！”
话还没说完，崔心月突觉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往池塘歪去。
“小姐！救命啊，救命！”侍女惊呼，连忙朝四周唤人。
可眼下宴席尚未结束，下人们都还在席间伺候着，哪会有人前来。
侍女无法，只能自己上前去拉崔心月。
好在如今只是春日，这池子的水还不算深，崔心月只是摔了一身脏污并未伤到实处。
看着湿漉漉的崔心月，侍女赶忙将斗篷给她披上，“小姐，春夜寒凉，奴婢去跟县主要一身衣裳吧？”
“谁要穿她的烂衣服，走，赶紧走！”崔心月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瞪了侍女一眼。
话音刚落，竟又一脚栽了下去。
这一次，竟还是头朝下。
崔心月：“……”
侍女：“……”
等再次将人“拔”上来，崔心月的脸和头发上布满了泥泞，已经看不清原本的精致面容。
崔心月闻着那传入鼻腔的阵阵腥臭泥土味，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呜呜呜，走，回家，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要来楚国公府了……”
崔心月不知道的是，不仅是她，在方才之事之后，便主动请辞离开的柳妙柔同样遭遇了这一切。
她更不知道，此刻一个少年正坐在屋顶上，手中拿着几颗石子抛着，望着她愤然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了欢喜的笑容。
灰蓝色的眼眸中，更是前所未见的璀璨光芒。
另一侧，顾怀安正借着间隙出来透透风，远远地便看到一大群人朝自己方向走来。
随着人群越来越近，一句句“陛下赏赐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县主真是好福气”的话传入耳朵，顾怀安不由得愣怔了一下。
可当他看到被人簇拥着走在最前面的楚昭宁头顶的金冠时，瞬间了然。
唇角扬了扬，眼角的妖冶红色泪痣随之而动。
顾怀安想，不愧是敢将御赐之物拿去典当之的女人啊，竟这么快就把赝品都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