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百衲衣的妖僧往她们身上泼狗血,混着朱砂在嫁衣上画出锁魂符,口中还念叨着:“阴女镇旱魃,女童引龙王”。
“姐姐……”白寻突然感觉怀里扑进来个瘦巴巴的小姑娘,这是才八岁的隔壁妹妹。
小家伙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我好害怕……”
白寻想抱住她,可这双手臂被麻绳勒得发紫,他根本抬不起来。
祭坛下的父母们都在理直气壮并期待的看着她们,只有王寡妇突然尖叫着扑上来:“把我的妞妞还……”
后半句变成闷哼,她旁边的男人一扁担把她敲晕拖走了。
青砖地突然裂开大洞,白寻跟着女孩们一起被推下去。
腐臭味扑面而来,她摔在先前被献祭的女孩的尸骨上,锁骨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了。
抬头看见村长在洞口洒糯米:“好好替村里祈福。”
符纸封住洞口那刻,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那个小小的妹妹开始用头撞墙,阿香姐摸索着找到她的手,温柔的声音低哄道:“别怕,姐给你哼曲儿……
调子才起个头就断了,有温热的液体洒在白寻脸上……
这次是阿香姐被砸碎的脑袋。
地宫开始渗水。
不是救命的甘霖,是混着石灰的泥浆。
白寻感觉自己鼻孔是最先被糊住的,接着是耳朵。
怀里的妹妹抽搐两下就不动了,她自己的指甲在砖缝里抠得翻起,喉管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白寻听见自己颈骨错位的声音——他今天才知道,原来人在快憋死的时候,耳朵会这么灵。
地宫顶上传来欢呼声,震得石灰簌簌地往下掉。
那些欢呼渐渐变成耳鸣,有黏糊糊的东西从她裤腿里钻出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猜测,应该是她的器官。
最后一丝光消失时,她听见地上传来欢呼:“下雨了!真下雨了!龙王爷接受新娘子了……”
白寻是被血呛醒的。
现实中的祭坛已成修罗场,槐树枝上串着几个人,女鬼摇头晃脑,腐化的声带挤出童谣:“红绣鞋,绿裙边
村口古井旱一年
穿新衣,戴红花
新娘抬进龙王家
女娃娃,不值钱
三柱香火插祭坛
红盖头呀石缝爬
祠堂门前六个娃
井底菩萨不说话
囡囡埋在祭台下
六个姐姐手相牵
谁家新坟草未枯
槐树哭出血泪眼
金锁片,碎成烟
祠堂青砖裂七遍
乌鸦啄尽供果时
红绣鞋又现门前……”
村长孙子正在啃着二十年前扔牛粪的那穿开裆裤的男童的脑袋。
村长在抱着自己的手臂啃咬,像吃鸡腿一样。
……
“住手!”白寻甩出铜钱剑的手在抖,铜钱剑擦过骨女森白的腕骨,“他们造的孽自有因果报应,别再造杀孽了!”
骨女歪头看她时,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被炼成法器的肋骨簪在发间轻轻的摇晃,沾着新鲜的脑浆,她看着白寻:“小道士也感受过那个感觉了,还要拦我?”
“你应该乖乖去投胎,再杀人,变成邪煞永世不得超生的!”白寻的声音愤怒中又带着一丝丝心疼。
“呵,投胎,做人很好吗?你以为我们期待成为人类吗,下一世又要叫我什么?!”她看着对方眼底的心疼,居然不是开心,而是绝望。
就好像本来就乖乖的小孩子突然做了坏事的绝望。
白寻哑了声音。
红色身影仍旧笔直的看着混乱的场面,他指着那五具白骨,对她说,“她们都在等着投胎,你继续在这里杀无辜的人,她们就真的没办法投胎了,你不想,但是她们呢,八岁的妹妹也不想再投胎了吗?”
“我不在乎!我要杀了他们!还有你们!你们没一个是好东西!杀了你们!”白骨空洞的眼眶流出血泪。
“杀杀杀,没人拦着你,该杀的杀了,其他的就算了,差不多得了,你已经杀了几个无关的人了,刚才差点又杀了两个,再造杀孽,别说你了,连她们下辈子也只能轮入畜牲道。”棠溪尘冷冷的说道,他挑开了压制她们的符纸。
自己一开始就没拦着她杀人,他只是想救白寻他们,至于其他村里无辜的人,他不知道冷眼旁观算不算无辜,真正无辜的可能只有被请来调查的白寻父亲和白寻。
“你……”白骨看着那个镇压骨女的印记消失愣了一下。
“姐姐和妹妹她们真的可以投胎了吗?”那个印记是那秃驴为了镇压她们不让转生。
她其实也不想总是在这里轮回着一遍遍的被折磨,她都想着如果不能转世投胎,那还不如魂飞魄散。
骨女手臂咔嚓的一声掉了下来,是反应过来后快速捡起来给自己装上。
“你杀不杀?”棠溪尘指尖夹着往生符不耐烦的催促。
饿得胃疼了。
报仇还磨磨唧唧的干什么,是很可怜,但是不代表她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对的。
白寻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转身回自己父亲身边,把他扶起来,远离了这里。
他摸了摸自己和父亲的心口,刀口和心脏是偏离的。
但是他知道,如果棠溪尘没来的话,他和父亲一定会死。
“好!”她抬起手,控制四面八方的石头沙子朝那些被雨灼烧得最严重的十几个人砸下去,密密麻麻的石头就这样活生生的把他们掩埋起来,就像当初他们埋她们一样。
她听着他们尖叫,痛苦,绝望,看着其他村民用手去挖泥土想把人救出来却无济于事的样子。
她终于撕掉外面女鬼的皮囊,变回了瘦小十岁的样子。
她看到了幻境里这个人也一次又一次的想保护她们,所以她才又傻乎乎的再信一次,如果再受骗,那……
她缓缓倒在了那个五具白骨的地方,变回了小小的白骨。
棠溪尘指尖夹着的符纸也瞬间燃烧朝那六具白骨丢下去,白骨们瞬间变成了白色的烟一般渐渐消失。
随之消失的还有裹着女孩尸体的布料,依稀可见“引娣”两个字,他叹了一口气,“下辈子,一定会好好的……”
那一缕小小的烟中,白寻依稀的听到了几个女孩的声音和她们的样子,出生,被重男轻女,被虐待,献祭,被半吊子和尚第二次镇压,然后失去转生投胎的资格……
原来如此,她们原来甚至没有想报仇,是第二次镇压后才变成这样的。
“姐姐,我想长大,长大了就不会挨打了……”
“姐姐,我好疼……”
“姐姐,爸爸妈妈喝酒吃肉,为什么我们连刷锅水都吃不饱……”
“姐姐……啊!唔……”这次是水泥倒下去的声音。
“姐姐……死了可能也不会那么痛苦了……”
“啊!为什么……一直困在这里。”
“道士的血加二十人以上的灵魂可以打开转生之门……”
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
“道士的血加二十人以上的灵魂可以打开转生之门。”女鬼声重复。
风吹响仅活着的几个残疾的村民的衣摆,白寻恍惚间听到了姐妹俩最快乐的时候的欢笑。
但白寻摸着掌心的糖,突然想起幻境里三姐塞来的烂菜叶。
她说那是甜的,原来至死都无人教过她们什么是甜的。
连复仇都如同稚童一样,都是别人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