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的晨光,是金色的。
不是伪天道崩塌时污浊的金血,不是金莲核心毁灭时的暴戾金光,而是天地树法则之花流淌下的、带着新生秩序与温暖生机的纯粹金芒。它温柔地洒落在每一片新生的神叶上,每一座重建的神殿雏形上,每一寸被金雨滋润过的土地上。空气澄澈,弥漫着草木与星辰的清冽芬芳。
朝露站在浮岛边缘,青碧神光已恢复了往日的温润,破碎的羽衣在金芒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她摊开右手,掌心上方,云谏的星魂虚影静静悬浮。衣襟上的灼粉银竹纹在晨光中格外醒目,那双由璀璨星芒构成的眼眸温柔地凝视着她,灵魂深处的共鸣如同无声的暖流,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左手下意识地抚在心口,那里,属于绯烟的涅盘心火链接传来安稳的、如同幼兽酣睡般的满足感,属于阿吞的混沌饱腹感则带着一丝慵懒。
一切都似乎在走向新生与平静。
然而,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投向了天地树那巨大的主干。
在那片覆盖着新生翠绿树皮、流淌着浓郁生命光流的区域,有一片独特的印记,如同镶嵌在翡翠上的血色勋章——正是那暗红与翠绿交织的战魂图腾(燕昭)。
图腾中心,那个盘膝而坐的暗红虚影轮廓,在金雨洗礼和新生法则的持续滋养下,已变得异常凝实、清晰。不再是模糊的剪影,而是能看清他微垂的眼睑,紧抿的唇线,以及那即便在沉眠中也透出的、仿佛背负着整个天地重量的坚毅轮廓。一股冰冷、暴戾、却又无比坚韧的守护意志,如同实质的力场,从图腾中弥漫开来,融入天地树奔涌的生命洪流,无声地守护着这片新生的神界。
图腾下方,紧贴着天地树粗壮的根部,静静地悬浮着一物。
正是那架曾承载了燕昭最后生命与意志、驱动周天星斗大阵、又在星轨棋盘崩解后奇迹般残留下来的——玄色轮椅。
此刻的轮椅,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下,通体幽暗的材质非但没有被照亮,反而仿佛在吸收着周围的光芒,呈现出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宇宙黑洞般的质感。表面那些曾经流转的星纹早已彻底黯淡、隐去,只留下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裂痕深处,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微光,如同凝固的血痂,又似永不熄灭的战魂余烬。
它悬浮在那里,无声无息,如同一座沉默的墓碑,又似一个固执的锚点,牢牢地钉在天地树的根部,钉在战魂图腾的下方。与上方那生机勃勃、力量磅礴的图腾相比,它显得如此残破、如此孤寂,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那是燕昭作为“人族三皇子·燕昭”这个身份,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执念与遗骸。
朝露望着那架轮椅,心绪翻涌。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清瘦青年,苍白的脸,漆黑的眸,指尖轻叩扶手时发出的细微咔哒声,下棋时专注到近乎冷酷的眼神,以及最后心口喷涌的暗红血星…冰冷的战魂黑雾吞噬金莲魂的决绝咆哮…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带来阵阵钝痛。
“他…还在那里。” 朝露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对掌心的星魂虚影(云谏)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云谏的星魂虚影微微转动“目光”,那璀璨星芒构成的视线也落在了天地树根部的轮椅上。没有言语,但一股带着理解、缅怀以及一丝复杂情绪的波动,清晰地通过灵魂链接传递给了朝露。衣襟上的灼粉银竹纹,光芒似乎柔和了一瞬。
就在这时——
“呜嗷?”
一声稚嫩、带着浓浓好奇和奶味的叫声,打破了浮岛的宁静。
一道小小的、金红色的身影,如同燃烧的小火球,从浮岛下方的云海中灵巧地窜了上来!是绯烟!刚刚涅盘重生、变回幼狐形态的绯烟!
它似乎完全适应了这小小的身体,四条短腿跑得飞快,身后九条蓬松柔软的金红小尾巴如同风帆般摇曳,保持着平衡。它琥珀色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充满了对新生神界的好奇。它先是绕着朝露的脚边转了两圈,用小鼻子嗅了嗅她身上熟悉的气息,满足地打了个小呼噜。然后,它的目光就被悬浮在不远处草地上的月老系统037号吸引了。
“呜?” 小狐狸歪着头,好奇地看着这个粉红色的、冒着微弱电火花的贝壳。它小心翼翼地伸出前爪,试探性地碰了碰037号的贝壳边缘。
“嘀嘀!检测到未知高能量幼崽接触…能量波动分析:九尾天狐·涅盘体…好感度模块加载中…滋滋…建议投喂小鱼干以提升亲密度…” 037号发出卡顿的电子音,粉红贝壳微微亮起。
“嗷!” 小狐狸似乎被这声音和亮光吓了一跳,猛地向后一跳,九条尾巴瞬间炸毛!但随即,好奇心又占了上风。它再次靠近,这次用爪子更用力地扒拉了一下037号,差点把这个粉红贝壳掀翻。
“绯烟,别闹。” 朝露无奈地俯身,想将这个小家伙抱起来。
但小狐狸的动作更快!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小鼻子在空中用力地嗅了嗅,琥珀色的大眼睛猛地一亮!它不再理会037号,而是如同发现了最珍贵的宝藏,四爪并用,飞快地朝着浮岛边缘——朝着天地树主干的方向——冲了过去!
它的目标,赫然是悬浮在树根处的那架玄色轮椅!
“绯烟!回来!” 朝露一惊,急忙出声呼唤。云谏的星魂虚影也瞬间“望”向那边,星芒微凝。
然而小狐狸充耳不闻。它跑到天地树根部,仰着小脑袋,望着那悬浮在几尺高处的残破轮椅。它绕着轮椅下方转了几圈,小鼻子不停地翕动,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某种极其微弱却让它无比熟悉的气息。
是燕昭的气息!
虽然很淡很淡,混杂在天地树浓郁的生机与新生的法则气息中,但属于那个总是坐在轮椅上、带着病弱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会偷偷收集她掉的狐狸毛、会用棋局骗她真心话的“笨木头”的气息!
“呜…嗷嗷!” 小狐狸琥珀色的眼眸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它发出焦急而委屈的呜咽,后腿猛地发力,小小的身体如同炮弹般向上跃起!
它跳得不高,离悬浮的轮椅还有一段距离。啪嗒一声,它摔在柔软的草地上,滚了两圈。但它毫不在意,立刻爬起来,再次仰头望着轮椅,更加用力地跳跃!一次,两次,三次…
它执着地跳着,摔着,呜咽着。九条小尾巴因为焦急和用力而紧紧夹在身后。它只是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那个气息就在那里,在轮椅里!笨木头肯定藏在里面!为什么不出来?
“呜…呜…” 又一次跳跃失败后,小狐狸不再尝试了。它蹲坐在轮椅正下方的草地上,仰着小脑袋,琥珀色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打湿了金红色的绒毛。它发出伤心至极的、如同幼兽失去母兽般的悲鸣。
这稚嫩而悲伤的呜咽,如同无形的针,狠狠刺在朝露的心上。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想要将小家伙抱进怀里安慰。
就在朝露的手即将触碰到小狐狸的瞬间——
嗡——!
悬浮在树根处的那架玄色轮椅,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低沉而清晰的嗡鸣!
嗡鸣声中,轮椅表面那些蛛网般的裂痕深处,一直隐隐透出的暗红色微光,骤然变得明亮、炽盛起来!光芒如同流动的熔岩,沿着裂痕疯狂奔涌!一股冰冷、暴戾、却又带着无尽眷恋与释然情绪的庞大战魂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苏醒!
这意志并未攻击任何人,而是如同最后的告别,温柔却又无比坚定地扫过下方的朝露、云谏的星魂、以及那只哭泣的小狐狸。
小狐狸的呜咽声戛然而止!它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那爆发出暗红光芒的轮椅,瞳孔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嗡鸣声越来越响!轮椅的震颤也越来越剧烈!
构成轮椅的幽暗材质,在内部奔涌的暗红光芒冲击下,开始如同风化的岩石般,从边缘一点一点地崩解、剥离!
不是爆炸,而是…消散!
细碎的、闪烁着暗红微光的尘埃,如同被无形的风吹起,从轮椅的每一个部件上剥离、升腾!轮轴、扶手、靠背…坚硬的金属如同流沙般瓦解,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暗红光点的微粒!
“不…不要!” 小狐狸似乎明白了什么,发出凄厉的尖啸!它不顾一切地再次跃起!这一次,它小小的身体竟然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猛地扑向了那正在消散的轮椅!
它的前爪,终于触碰到了轮椅残破的扶手边缘!
就在它爪子接触的瞬间——
哗啦!
如同推倒了最后的多米诺骨牌!
整架悬浮的玄色轮椅,在晨光的照耀下,在小狐狸绝望的注视下,在朝露与云谏星魂无声的凝望中——轰然解体!
化作漫天飞舞的、如同暗红色星尘般的璀璨光点!
这些光点并未四散飘落,而是如同受到核心的强烈吸引,盘旋着、汇聚着,朝着上方那巨大的战魂图腾——图腾中心那个盘膝而坐的暗红虚影轮廓——奔涌而去!
光点如同归巢的萤火,前赴后继地没入虚影之中!
随着最后一点暗红星尘的融入——
天地树主干上,那巨大的战魂图腾,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冰冷的暗红与温润的翠绿,在这一刻不再仅仅是交织,而是彻底地、完美地——融合!
暗红的光芒褪去了所有的暴戾与冰冷,化作了守护的坚韧与牺牲的荣光!
翠绿的光芒则融入了不屈的战意与铁血的意志!
图腾中心,那个盘膝而坐的暗红虚影轮廓,在融合的光芒中,缓缓地、极其清晰地——睁开了双眼!
不再是混沌的能量,而是两团燃烧着纯粹守护意志的——暗红血焰!
那血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的朝露、云谏的星魂虚影,最后,落在了草地上那只保持着前扑姿势、爪子还徒劳地伸在半空、琥珀色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呆滞地望着图腾的小小幼狐身上。
血焰的目光,在接触到小狐狸的瞬间,微微波动了一下。
没有言语。
但一股清晰无比、跨越了灵魂形态的意念,如同最温柔的叹息,同时烙印在朝露、云谏、以及小狐狸绯烟的心头:
“守护…已成。”
“执念…可消。”
“吾魂…当归天地。”
“笨狐狸…好好…长大。”
意念落下的瞬间,那睁开的血焰双眸,缓缓地、带着无尽的释然与平静,重新闭合。
巨大的战魂图腾,光芒渐渐内敛、沉淀。暗红与翠绿彻底融合成一种深邃而厚重的、如同历经战火洗礼的古铜色。那盘膝而坐的身影轮廓变得更加坚实、稳固,仿佛化作了天地树主干上一道永恒的守护浮雕。冰冷的战魂意志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天地树生机完全融合、不分彼此、默默守护万物的磅礴意志。
它不再仅仅是燕昭的战魂图腾。
它是天地树的守护之印!是新世界法则认可的、不可或缺的守护之基!
而那漫天飞舞的暗红星尘,此刻已完全消散,如同从未存在过。
草地上,小狐狸绯烟呆呆地望着树干上那闭目守护的浮雕,伸出的前爪还僵在半空。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但它没有再发出凄厉的呜咽,只是无声地流泪,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它似乎终于明白了。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笨木头”,真的不在了。他用自己最后的存在,化作了守护大家的基石,融入了这棵大树里。
朝露走上前,轻轻将颤抖的小狐狸抱进怀里。温暖的怀抱包裹住它冰凉的小身体。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它炸毛的九条小尾巴。
云谏的星魂虚影飘近,衣襟上的灼粉银竹纹散发出柔和的微光,如同无声的安慰。
小狐狸将毛茸茸的小脑袋深深埋进朝露的臂弯,身体不再颤抖,只是那无声的泪水,依旧浸湿了朝露的衣袖。
金色的晨光,温柔地洒落在天地树新生的枝叶上,洒落在树根处那片刚刚失去轮椅的空地上,洒落在相拥的一人一狐身上,也洒落在树干上那道闭目守护的古铜色浮雕之上。
战魂的轮椅,在晨光中消散。
留下的是融入天地的守护,和一份需要时间抚平的、深藏心底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