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儿一怔。
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然后她就被他最后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力。
“海公公不跟您一块儿去上值吗?那您白日在外的膳食如何解决?当差的地方有安排伺候您的人吗?”
上辈子她只知道太子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正式入朝做事的,但太子当差具体怎么安排的就一概不知了。
骆峋只当她以为他会不适应没人伺候,便道:“当差不需要人伺候。”
他是储君,按规矩外出当差确实能带一个贴身服侍的,但没必要。
一来他的那几个皇兄当差都没带专人服侍,他亦不想搞这个特例,省得平白授人以柄,横生枝节。
二来他不需要当差时还必须有人跟前跟后,他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父皇已经点了四个禁军守在工部衙署外,没必要再多带这么一个人。
槛儿装出完全不了解的态度,问:“那您明日什么时候起呢?是用了早膳再外出,还是到了衙署再用早膳?午膳在当差的地方用吗?”
听她一口气问的都是自己平日里不会在意的琐事,骆峋很是不适应。
大概是女子天生比男子细心吧。
骆峋心想,淡声道:“寅时六刻左右。”
夏季官员卯时初开始点卯。
他不必参加朝会。
司务上值路上无资格使用代步工具,从东宫到工部这段路需步行。
以他的脚程,一刻多钟即可抵达,只要赶在卯时六刻左右到衙署便可。
“早膳在你这边用,午膳衙署有膳堂。”
槛儿起初只是装出关心的样子,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倒真有了几分兴趣。
她趴在他身上,好奇问:“公膳都有些什么啊,他们会另给殿下做,还是殿下您跟官员们吃一样的?”
刚刚将人折腾了一番,骆峋并不介意耐着性子同她聊几句日常相关。
“品级不同,膳食待遇不同,主食为粳米、糙米、杂粮饭,面亦有精糙之分。
高阶官员日有蔬菜荤腥供应,低阶官员较为次之,每旬会见一次荤腥。”
他说得比较笼统。
也是知晓槛儿聪慧,顾及说得太细致会让她推测出一些与前朝相关的事。
但他被父皇任命工部司务一职并不是什么秘密,骆峋便没有刻意回避。
“孤与低阶官员同吃,主食为糙米,偶有碎肉杂烩,配腌菜与盐水煮豆。”
槛儿就震惊了。
她知道品级不同膳食的待遇不同,好比宫人分三六九等,相应的待遇也不同,这样的规定放哪儿都一样。
但她没想到太子要跟低阶官员同吃。
槛儿严重怀疑打小锦衣玉食的太子吃不吃得惯腌菜和盐水煮豆,以及每十日才有一次的碎肉杂烩。
槛儿很想说一句“辛苦殿下”,可话到嘴边她想起太子虽自小生在金窝窝里,却并非贪图享乐的人。
上辈子庆昭帝几次御驾亲征,和将士们一起风餐露宿都不曾抱怨过一句。
如今不过是吃糙米腌菜,她若这么说,在他听来恐有她觉得他娇气之嫌。
“若是不想吃公膳,或者胃口比较大的,官员们能自带饭食或是小点心吗?”
槛儿问。
骆峋:“可。”
据他了解,目前六部衙署并未有公厨克扣官员伙食的情况发生,但管低阶官员伙食的厨子手艺差强人意。
有些官员觉得公厨的饭食粗粝难咽,会自行从家中带饭,衙署里该他的伙食份例则折银补贴给对方。
槛儿捏着男人的手指玩。
“那妾身明早让膳房给您准备几样糕点和小菜吧,当差费神费力的,消耗得快,殿下可得吃饱才行。”
骆峋想说不必。
幼年第一次被父皇带去六部观摩,以及前些日子去六部,他都是和衙署官员一同用膳,不存在吃不饱。
然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骆峋顿了顿。
“嗯。”
隐约传来两声更鼓响,三更天了。
太子明儿要早起,两人也没再多聊。
分开收拾的时候,槛儿口述了几样糕点和小菜让跳珠跑了一趟膳房传话。
省得明日一早来不及。
不多时,两人重新上榻安置。
仲夏时节,夜里多少已经有些热了。
好在墙角处摆着一个铜鎏金的冰鉴,幽幽的凉气顺着镂雕孔散发出来。
沁得屋中满室清凉。
如此,便是夜里相拥而眠也不会感到热,反倒还要搭上一层薄被才合适。
槛儿平时很少会想太子。
因为知道他在忙,且又不是她想他,他就会来,所以她索性就不惦记。
每晚一个人兀自睡得舒坦。
但太子只要在身边,她还是会习惯性跟他挨在一起,睡着了腿就往他身上搭,太子往外挪,她便往外追。
头一晚骆峋不习惯。
第二次留宿仍旧不习惯,却也任她抱。
今晚大抵好几天没见了,骆峋无端有几分想她嵌在自己怀中的触感。
于是上了榻便不自觉将人捞到了怀里,寻了个两人都舒服的姿势抱着。
昏昏欲睡之际,骆峋恍惚想起。
他很久没再做那个香艳的梦了,尚未临幸她时分明连着几晚都有梦到。
.
翌日一早。
没等海顺进来叫起,太子爷先一步醒来。
他一动,槛儿也醒了。
服侍太子爷洗漱完,再一起用罢早膳。
太子漱了口回卧房更衣。
他虽担了个司务的官衔,但父皇当着朝臣的面言明他是去历练的,不是真就让他去做个正儿八经的司务。
且储君身份特殊,当差时不必像寻常官员那样着官袍,没得违背了礼法。
但穿朝服又太过彰显威严,因此太子今日只着了件空青色的窄袖常服。
胸前后背皆用金线绣着团龙纹,袖口及衣摆以金银线描绘着壮丽的江海山崖,配以金累丝二龙戏珠冠。
他身量颀长挺拔,浅淡的空青色衬着那张俊美的脸,倒是让他身上多出了几分属于文人墨客的斯文雅意。
就是这人肩膀太宽。
气势太强。
一看就是个武艺高强的文人。
“殿下这么穿真好看,真俊,”槛儿替太子正好发冠,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上辈子含蓄内敛了一辈子,这辈子她不想含蓄了,两个人相处光靠心领神会怎么行,还是得说出来。
太子爷就觉得小昭训太不矜持了。
这么多宫人在场呢。
她在胡言乱语什么?
瞥她一眼,太子爷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海顺悄咪咪抬头瞅了一眼,就见他们家爷两侧耳垂竟泛着几分红。
海顺差点没忍住笑。
他们家殿下还很纯情呢。
出了院门。
察觉到身后轻盈的脚步声仍旧跟着,骆峋停下步子转身道:“回去。”
槛儿走到他跟前。
“殿下第一天当差妾身想多送您一段路,到西六院门口妾身就回,可以吗?”
骆峋不懂她的坚持。
但他默许了。
经过西六院门口,那道脚步声果然戛然而止了,莫名的,骆峋回首。
天刚麻麻亮,园中鸟雀啁啾。
院门口四座汉白玉亭灯,浅黄色的光透过绘着花鸟山石的琉璃灯罩散发开来,在她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光。
她立在朦胧天光中,青丝半绾。
晨风吹拂着她额前几缕碎发,倒映在那双明澈的眼睛里,似荡起阵阵涟漪,漫过他干涸而平静的心田。
一瞬间。
似有什么破土而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