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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疯狂抽打着这辆偷来的破旧皮卡,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摇摆,几乎刮不净那瀑布般倾泻而下的水流。车轮碾过坑洼泥泞的乡间公路,每一次颠簸都让沈微的心脏重重撞击着胸腔,胃里翻江倒海。沈月蜷缩在她身边,头枕着她的腿,在极度的疲惫和惊吓中昏睡过去,眉头却依旧紧锁,即使在梦里也无法安宁。

陆凛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侧脸的线条在车窗外偶尔掠过的惨白闪电映照下,绷得像一块冰冷的岩石,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着鹰隼般警惕的寒光,不断扫视着后视镜和两侧反光镜。车厢内弥漫着湿冷的空气、泥土的腥气,还有一股淡淡的、属于这辆旧车的机油味和霉味。沉默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每个人心头。

“油快见底了。”陆凛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死寂,也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沈微紧绷的神经。

沈微猛地抬起头,望向仪表盘。油表指针确实已经无情地滑落到代表危险的红色区域。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沈月,目光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绝望地投向车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连绵的田野在暴雨中化为一片混沌的墨色。

“前面…好像有光。”沈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带着刚睡醒的茫然和恐惧。她颤抖的手指指向挡风玻璃前方。

陆凛锐利的视线立刻聚焦。在雨帘的缝隙中,一点昏黄的光晕如同溺水者的浮木,顽强地在远处挣扎着显现出来。随着距离拉近,那光晕逐渐清晰——一个孤零零的、破败不堪的加油站。几盏老旧的荧光灯管在雨幕中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惨白的光晕下,几台锈迹斑斑的加油机像沉默的钢铁墓碑。旁边一个同样简陋的小便利店,窗户被厚厚的灰尘和雨水模糊,只能隐约看到里面堆叠的货架轮廓。没有其他车辆,空旷得令人心慌。

“是陷阱吗?”沈微的声音绷紧了,指尖冰凉。顾议员临死前那句“V会为我报仇”的狞笑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海里尖锐回响。陆振山在天台血泊中断气时的眼神,也冰冷地刺穿记忆。他们刚摆脱了通缉令的死亡追捕,喘息未定,任何一点光亮都可能是诱饵。

陆凛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一寸寸扫过加油站周围泥泞的地面、加油机后面的阴影、便利店紧闭的门窗。雨声震耳欲聋,掩盖了太多声音。

“必须赌一把。”他最终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油箱撑不到下一个地方。熄灯滑过去。”

引擎声瞬间熄灭,皮卡依靠惯性,像幽灵般无声地滑入加油站惨白灯光笼罩的边缘区域,最终停在一台加油机旁。冰冷的雨点砸在车顶铁皮上,发出密集而空洞的鼓点。

陆凛拔下车钥匙,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你们留在车里,锁好门,绝对不要下来。”他的声音不容置疑,眼神锐利地扫过沈微,带着无声的命令和最深切的担忧。他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土的气息猛地灌了进来,他高大的身影瞬间被雨幕吞噬,快步走向加油机,背对着她们,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死角。

时间在雨声中一分一秒地拖曳,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沈微紧紧盯着陆凛在雨中的背影,看着他插卡、拿起油枪,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异常。油枪插入油箱口的轻微咔嗒声,在震耳的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她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动了一丝丝。

就在这时!便利店那扇蒙着厚厚灰尘的玻璃门,“吱呀”一声,刺耳地划破了雨夜的死寂!

沈微的心脏骤然停跳!她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俯身将惊惶的沈月护在自己身体下方。同时,右手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探入陆凛留在驾驶座下的暗格——那里藏着一把冰冷沉重的格洛克手枪!金属的冰冷触感瞬间传递到指尖,带来一丝扭曲的镇定。她屏住呼吸,手指死死扣住扳机护圈,枪口隔着被雨水冲刷的车窗玻璃,死死锁定了那扇缓缓开启的门扉!

一个身影从便利店昏暗的光线里走了出来。那人穿着一件极其宽大、几乎拖到脚踝的黑色连帽雨衣,帽檐压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面容。雨水顺着雨衣的褶皱不断流淌,在脚下汇成小小的水洼。身形显得有些佝偻,步态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蹒跚。他并未走向加油机旁的陆凛,也没有看向她们的皮卡,而是慢吞吞地走向停在便利店另一侧阴影里的一辆几乎报废的、布满铁锈的旧摩托。

陆凛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依旧保持着加油的姿势,但沈微清晰地看到,他握着油枪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蓄势待发。整个加油站的气氛凝固了,只有雨声哗哗作响。

突然,那个穿雨衣的身影在摩托车旁停住了。他并没有跨上去,而是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与之前的蹒跚判若两人!他面朝的方向,正是沈微她们所在的皮卡驾驶座!

一股冰冷的、被锁定的直觉如同毒蛇般爬上沈微的脊椎!她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小心!”沈微的尖叫撕裂了雨幕!

几乎在她示警的同时,那个身影藏在宽大雨衣下的手臂骤然抬起!一道森冷的金属寒光在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倏然闪现——那是一支装了消音器的枪口!目标直指驾驶座车窗!

千钧一发!

就在枪口即将喷出致命火舌的刹那,陆凛动了!他的反应快得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他根本不是在闪避,而是如同扑向猎物的猛虎,整个人朝着驾驶座车门的方向,以惊人的爆发力合身猛撞过来!

“砰——哗啦!”

沉闷的撞击声和尖锐的玻璃爆裂声几乎同时炸响!陆凛强壮的身躯狠狠撞在车门上,巨大的力量让整个车身都剧烈一震!驾驶座的车窗玻璃应声而碎,玻璃碴如同冰雹般飞溅开来!沈微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狠狠撞来,伴随着灼热的气息和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将她扑倒在副驾驶的座椅上!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陆凛紧贴着她的胸腔里发出。

几乎就在陆凛撞开沈微的同一瞬间,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贴着陆凛刚才所在的位置擦过!

“噗!”

安装在皮卡后窗玻璃上的一个备用塑料油桶,被无声射来的子弹瞬间贯穿!淡黄色的汽油如同喷泉般从前后两个弹孔里激射而出,浓烈的汽油味瞬间在车厢内弥漫开来,混合着冰冷的雨丝和硝烟的微焦气息,刺鼻得令人窒息。

“姐!”被沈微压在身下的沈月发出惊恐的尖叫。

“待在下面!别动!”沈微厉声嘶吼,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奋力想从陆凛沉重的身躯下挣扎出来,手中的枪指向窗外那个雨衣杀手的方向。但陆凛的身体将她死死地压住,他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圈着她。

“别抬头!”陆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急促而滚烫,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混杂着剧痛和极致紧张的嘶哑。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剧烈的起伏,以及臂弯处迅速蔓延开的、温热的濡湿感——是血!他中弹了!

车窗外,那个雨衣杀手似乎对没有一击毙命感到意外,动作顿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那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再次稳定地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死神的眼睛,冷酷地再次锁定了副驾驶的位置——锁定了被陆凛压在身下的沈微!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沈微瞳孔收缩,全身血液仿佛冻住的刹那——

“砰!!”

一声截然不同的、震耳欲聋的枪响,如同惊雷般在加油站上空炸开!这声音狂暴、原始,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瞬间压过了哗哗的雨声!

枪声来自便利店的方向!

那个正欲再次扣动扳机的雨衣杀手,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他抬起的持枪手臂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瞬间无力地垂落下来!那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哐当”一声掉落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便利店的玻璃门被彻底撞开。一个高大、敦实的身影矗立在门框透出的光晕里,轮廓边缘被雨水模糊。他手里端着一把老式的双管猎枪,枪口还冒着袅袅青烟,浓烈的火药味瞬间盖过了汽油味。他没有看那个中枪倒地的杀手,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穿透迷蒙的雨幕,穿透破碎的车窗,死死地钉在皮卡车厢内!

那双眼睛!沈微的呼吸骤然停止!

浑浊,布满血丝,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但眼底深处燃烧着的,是十年如一日的、洞穿世事的犀利和一种近乎悲怆的沉重!是她噩梦深处无数次闪回,在警局档案照片里反复凝视的那双眼睛!是当年负责她沈家灭门血案的老刑警——周振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雨声、风声、伤者的呻吟、汽油滴落的声音,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沈微的世界里只剩下车窗外那双穿透了十年时光、带着血与火烙印的眼睛。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匿名短信…那些指向性的提示…那个一直像幽灵般在暗处注视、警告、又偶尔施以援手的人…竟然是他?那个当年调查她家惨案的老警察?为什么?他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出来!”周振邦的声音穿透雨幕,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带上那个受伤的丫头!快!那摩托仔的同伙随时会到!这里就是个筛子!”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陆凛紧护着沈微的姿态,以及陆凛手臂上那片刺目的、还在扩大的深色濡湿,眉头狠狠拧成了一个疙瘩。随即,他布满青筋的大手猛地一挥,猎枪口指向便利店旁边的阴影处——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油桶和杂物,后面似乎有一扇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陆凛的反应快得惊人。在周振邦开口的瞬间,他压在沈微身上的力量骤然一松。剧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在周振邦布满风霜的脸上和那扇铁门之间飞速扫视,评估着每一个细节,计算着风险与生机。电光石火间,一个决断已然形成!

“走!”他低吼一声,强忍着手臂的剧痛,猛地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立刻泼洒进来。他左手依旧紧紧扣住沈微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是保护,也是不容置疑的牵引。同时,他侧身,用自己受伤的右臂和肩膀顶开车门,对着后座脸色惨白如纸的沈月急促命令:“跟上!低头!”

沈微被陆凛强大的力量几乎是拖拽着拉下了车。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全身浇透,刺骨的寒意让她一个激灵,也让她从巨大的震惊中强行挣脱出来。她反手紧紧搀扶住陆凛受伤的手臂,触手一片温热粘腻的濡湿。她咬紧下唇,另一只手伸向后座,用力抓住沈月冰凉颤抖的手。恐惧依旧攥紧心脏,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三人跌跌撞撞,在周振邦猎枪的掩护下,冲向那扇隐蔽的铁门。周振邦动作极快,几步抢到门边,用肩膀猛地一撞,“哐当”一声,铁门向内弹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一股浓烈的铁锈、机油和尘土混合的霉味。

“进去!”周振邦低喝,侧身让开通道,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加油站入口的方向,猎枪稳稳地指向黑暗的雨幕。

陆凛毫不犹豫,带着沈微和沈月率先冲入黑暗。沈微在跨过门槛的瞬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倒在泥水里的雨衣杀手,身体还在微微抽搐,身下的雨水被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而周振邦那被雨水打湿、挺得笔直的背影,如同狂风暴雨中一块沉默而坚硬的礁石,堵在唯一的入口处。

“哐!”铁门在身后被周振邦猛地关上、反锁。最后一丝惨白的光线也被彻底隔绝。

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伸手不见五指。浓重的、带着铁锈和尘埃的霉味直冲鼻腔。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三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还有雨水不断敲打铁皮屋顶发出的、沉闷而巨大的“咚咚”声,仿佛有巨锤在不断擂击。沈月紧紧抓住沈微的衣角,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

“别怕…别怕…”沈微摸索着将妹妹搂得更紧,自己的声音也在发颤。她感觉到陆凛就在身边,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额角,受伤的手臂肌肉绷得死紧。

“嚓…”

黑暗中,一簇微弱的火苗亮起,瞬间驱散了周围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在墙壁上投下三人巨大而摇曳的影子。是周振邦。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老旧的、金属外壳的煤油打火机。昏黄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写满沧桑的脸,雨水顺着他的鬓角和警用雨衣的帽檐不断滴落。他的眼神在火光下显得更加浑浊,也更加锐利,像两把生锈却依旧能刮骨的刀子,缓缓扫过陆凛手臂上那片狰狞的深色,又重重地落在沈微苍白却强自镇定的脸上。

仓库很小,堆满了废弃的轮胎、沾满油污的工具箱、几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化学品。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是你…”沈微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无数个疑问在喉咙里翻滚,最终只挤出这最简单的两个字。十年了…那个在她全家化作焦土和血泊后,第一个赶到现场,用粗糙的大手笨拙地给她披上警服外套,告诉她“孩子,别怕,警察来了”的人…那个后来无数次出现在她噩梦中,代表着法律秩序却最终没能给她一个答案的人…竟然就是那个在暗处操纵着匿名短信,将她一步步推向陆凛身边这个巨大漩涡的人?

周振邦没有回答沈微的问题。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煤油打火机的滚轮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火苗随之摇曳不定,将他脸上的皱纹映得更加深刻。他浑浊的目光带着沉重的审视,在陆凛那张因失血而苍白却依旧冷峻如冰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探究,有评估,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痛楚。

“伤怎么样?”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打破了仓库里令人窒息的沉默,问的是陆凛,目光却依旧沉甸甸地压在沈微身上。

陆凛没有立刻回答。他背靠着冰冷的铁皮墙壁,微微喘息,额角的冷汗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细碎的光。他撕开左臂早已被血浸透的衬衫袖子,一道深而狰狞的焦黑擦痕暴露出来,皮肉翻卷,边缘还在不断渗出暗红的血珠。子弹是擦着过去的,削掉了一大块皮肉,万幸没有伤到筋骨。他从自己同样湿透的外套内袋里摸索出一个扁平的金属小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简单的急救物品:止血粉、绷带、消毒棉片。

“死不了。”陆凛的声音冷硬得像块冰,他咬开一包止血粉,毫不犹豫地将灰白色的粉末倒向伤口,身体因剧痛而瞬间绷紧,肌肉线条清晰地贲起。他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混着雨水滚落。但他处理伤口的动作快得惊人,消毒、撒药、用牙配合着单手迅速而用力地将绷带缠紧、打结,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他紧抿着唇,除了那声闷哼,再没发出一点声音。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火光的阴影里,始终警惕地盯着周振邦的一举一动,如同盯着最危险的猎物。

沈微看着陆凛手臂上那迅速被染红的绷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下意识地想上前帮忙,却被陆凛一个冷冽的眼神制止。他不需要,或者说,此刻,他拒绝任何靠近带来的风险。

周振邦看着陆凛利落的动作,布满血丝的老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是赞许还是更深的忧虑的光芒。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沈微,那目光如同沉重的铅块。

“丫头,”他开口,声音嘶哑得更厉害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损的砂轮上艰难磨出,“十年了…我盯着这个案子,盯着你们沈家那场大火后面的黑手,也盯着他——”他用下巴指了指沉默处理伤口的陆凛,“盯得比你想象的久得多。”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回忆那沉重如山的过往。打火机的火苗在他手中不安地跳动着,将他眼底深处的疲惫和某种近乎偏执的坚持映照得无比清晰。

“顾明远(顾议员)…那个道貌岸然的畜生,”周振邦的语调陡然变得森冷,带着刻骨的恨意,“他是‘银色面具’,没错!他手上沾的血,不比陆振山少!他死有余辜!”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沈微的心猛地一沉。顾明远被陆凛亲手击毙的场景在眼前闪过。但周振邦紧接着的话,却像一把更冰冷的匕首,狠狠刺穿了那短暂的、以为尘埃落定的错觉!

“但是!”周振邦猛地提高了嘶哑的声调,如同闷雷在狭小的仓库里炸响,震得铁皮嗡嗡作响。“他顾明远,撑死了就是一条比较凶的看门狗!他背后那个东西…那个代号‘V’的…”他布满青筋的手紧紧攥着打火机,指节捏得发白,声音里带着一种面对庞然巨物的、近乎绝望的沉重,“它不是一个人!丫头!它不是一个人!”

周振邦猛地向前逼近一步,昏黄的火光将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和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无力感放大到极致。

“它是一条毒龙!盘踞在你们头顶上!盘踞在无数人头顶上!看不见头,看不见尾!它叫‘圆桌会’!”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重量,“顾明远也好,陆振山也好,都只是它探出来的爪子!是它庞大身躯上微不足道的一片鳞甲!你以为砍掉几片鳞甲,剁掉几只爪子,那毒龙就死了?错!大错特错!”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微,像是要将这残酷的真相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

“你们沈家当年的惨祸,你父亲卷进去的那个洗钱案,那才是毒龙真正想藏起来的脓疮!是它庞大计划里一个见不得光的环节!‘圆桌会’…他们操纵的东西,是你我这种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他们要的不是几条人命,不是几家公司…他们要的是秩序!是他们想要的、由他们掌控一切的秩序!人命?在他们眼里,连蝼蚁都不如!”

周振邦的声音带着一种悲愤到极点的嘶哑,在仓库的铁皮墙壁间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微的心脏。毒龙…圆桌会…父亲卷入的洗钱案只是庞大计划的“脓疮”?她一直以为的血海深仇,竟然只是冰山一角?是某个庞然巨物运转过程中微不足道的尘埃?这认知带来的冲击和冰冷绝望,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陆凛缠好绷带的手臂无声地垂落在身侧,绷带上迅速洇开的暗红格外刺眼。他靠着冰冷的铁皮墙,雨水顺着发梢滴落,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昏黄跳跃的火光下,沉静得如同无波的寒潭。周振邦的话,那些关于“圆桌会”如同毒龙般存在的描述,似乎并未在他眼中掀起丝毫波澜。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像一尊浸透了冰雨的雕像,沉默地评估着每一个字的分量。

“周警官,”陆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切断了周振邦愤怒的余音和仓库里令人窒息的沉默,“你的情报很有价值。现在,告诉我,你能提供什么?”他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直刺周振邦眼底,“庇护?安全的路线?还是…‘圆桌会’内部那把能捅穿它心脏的刀子?”

没有寒暄,没有对过去的追忆,甚至没有一句感谢。只有最直接、最冷酷的利益交换。这是亡命徒的语言,是身处绝境时唯一有效的沟通方式。

周振邦布满血丝的老眼猛地一缩,锐利的目光与陆凛的视线在空中无声碰撞,仿佛能擦出冰冷的火花。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在掂量着陆凛话语中的分量和那深不见底的冷酷。

“哼,”周振邦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冷哼,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决断。他那只没有握着打火机的手,缓慢而吃力地探进自己湿透的警用雨衣内袋深处。雨水顺着他的动作滴落在地面的油污上。摸索了片刻,他掏出一个用厚厚的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

油布被层层揭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最终露出的,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市面上随处可见的黑色U盘。但在周振邦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指间,它却仿佛重若千钧。

“我老了,陆凛。”周振邦的声音带着一种浓重的疲惫,那是一种燃烧了十年,几乎将灵魂都熬干后的枯槁。他浑浊的目光扫过陆凛手臂上刺目的绷带,又落在沈微苍白却透着坚韧的脸上。“这把老骨头,拼不动了,也护不住你们多久。我能做的…都在这里面了。”他将那个小小的黑色U盘递向陆凛,动作带着一种托付的沉重。

“这是我这些年…像老鼠一样在阴沟里爬,一点一点抠出来的东西。”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陆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血沫,“‘圆桌会’的触角…他们在境内几个关键人物的代号、习惯、可能存在的弱点…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足够你们知道是谁在放冷箭,该往哪里躲!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复杂,在沈微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歉疚和更深沉的痛楚:“还有当年你父亲沈明远,被迫卷入的那场洗钱案…一些被刻意抹掉的资金流向碎片,指向了境外几个空壳公司…虽然痕迹被清理得很干净,但顺着这根线,或许…或许能摸到那毒龙身上更深的鳞片。”

陆凛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接过了那个冰冷的U盘。他的动作很稳,指尖没有一丝颤抖,仿佛接过的不是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情报,而是一件寻常物品。他看也没看,直接将它塞进自己同样湿透的贴身衣袋深处,动作干脆利落。

“够了。”陆凛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像冰冷的刀锋划开凝滞的空气。他挺直了脊背,仿佛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存在。“路线。”

周振邦深深看了陆凛一眼,似乎想从他冰封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情绪的裂痕,但最终什么也没找到。他布满皱纹的脸在火光下显得更加苍老。他不再废话,转身走向仓库角落里一堆沾满油污的废弃轮胎,动作有些吃力地挪开两个。

地面上,赫然露出一块不起眼的、边缘与地面几乎齐平的方形铁板!铁板上有一个生锈的拉环。

“下面,”周振邦喘息着,用脚踢了踢那块铁板,“一条老排水渠,废弃很多年了,但还能走人。顺着水流方向,大概两公里,能通到后山的老林场。”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扫过陆凛和沈微,“林场东头,有个守林人的破屋子,很多年没人住了。钥匙在门口第三块石头下面。屋里有干净的水,一点干粮,还有些…”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我早年藏下的应急东西。在那里,能喘口气。”

他弯下腰,布满青筋和老茧的手抓住冰冷的铁环,猛地发力!

“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沉重的铁板被掀开,露出下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淤泥和水腥气的阴冷霉味瞬间涌了上来,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走!”周振邦喘着粗气,指着洞口,声音斩钉截铁,“顺着渠走!别回头!我会留在这里,替你们挡一阵,清理一下尾巴!”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猛地将手中快要燃尽的煤油打火机塞到陆凛手里。

“走!”他再次低吼,声音嘶哑如裂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陆凛没有任何迟疑。他看了一眼手中那簇在阴冷潮湿的空气中顽强跳跃的昏黄火苗,又看了一眼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黝黑洞口。下一秒,他猛地伸手,一把将还在震惊和混乱中的沈月拽到自己身后。

“沈微,”陆凛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他没有回头看她,但那声音清晰地穿透雨声和心跳声,敲在她的耳膜上,“跟紧我。”

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影已经毫不犹豫地矮身,率先钻进了那散发着浓烈土腥味和腐烂气息的漆黑洞口!昏黄的火光瞬间被黑暗吞噬了大半,只在他身前投下摇曳不定的、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狭窄、湿滑、布满粘腻淤泥的沟壁。

沈微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最后看了一眼站在铁板旁、如同即将融入黑暗礁石般的周振邦。老刑警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在仓库残留的微光中,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沈微此刻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是告别?是嘱托?是未尽话语的沉重?

“走!”周振邦的嘶哑声音如同最后的鞭策。

沈微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不再犹豫,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弯下腰,紧跟着陆凛的身影,义无反顾地钻进了那条散发着死亡和未知气息的黑暗甬道!

冰冷的、带着浓重淤泥和腐烂水草气味的空气瞬间将她包裹。脚下是粘腻湿滑、深及脚踝的冰冷污水。洞壁狭窄而粗糙,嶙峋的石块和湿漉漉的苔藓不断刮擦着她的手臂和肩膀。陆凛手中那一点微弱摇曳的火光,是这无边黑暗里唯一的方向。

身后,沉重的铁板被重新盖上的“哐当”声,如同墓穴关闭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那个在风雨飘摇中,用十年孤独坚守换取他们一线生机的老警察。

黑暗,粘稠而冰冷,带着绝望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只有身前那一点微弱、顽强跳动的火苗,还有陆凛在狭窄水道中艰难跋涉时,带起的哗啦水声,证明着方向的存在。

“抱紧我。”陆凛嘶哑低沉的声音,穿透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污浊水汽,毫无预兆地在沈微耳边响起。那声音很近,带着灼热的气息,混着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汗水的咸涩。

沈微在粘腻冰冷的污水中一个趔趄,心脏像是被那三个字狠狠攥住。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他湿透、冰冷的衣料下紧绷而灼热的脊背肌肉。她紧紧抓住,如同抓住唯一浮木。

“这一次,”陆凛的声音压抑着剧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在黑暗的甬道中低沉地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带着血的铁锈味,“我们赌命翻盘。”

冰冷的污水没过大腿,腐朽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沈微紧紧抓住陆凛后背的衣料,指尖能清晰感受到他肌肉下奔涌的力量和那绷带下传来的温热濡湿。她抬起头,只能看到他挺直如刀的脊背轮廓,在陆凛手中那簇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昏黄火苗映照下,投在湿滑、布满苔藓的沟壁上,巨大而沉默,像一座移动的山峦。

火苗摇曳着,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沈微的心弦。它顽强地燃烧着,在绝对的黑暗中撕开一道小小的、充满不确定性的裂口。裂口之外,是无边无际的未知深渊。而裂口之内,是陆凛身上浓烈的血腥气,是周振邦嘶吼出的“圆桌会”那条盘踞头顶的毒龙,是父亲当年卷入的洗钱案背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计划……

脚下的污水冰冷刺骨,每一步都深陷在粘腻的淤泥里,发出令人心悸的咕噜声。沈微紧紧跟随着前方那点微弱的光,跟随着那个即使负伤流血、依旧用脊背为她劈开黑暗的身影。陆凛那句“赌命翻盘”的低沉嘶吼,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心上,混合着恐惧、冰冷,却奇异地催生出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

火光在黑暗中跳跃,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潮湿的沟壁上,拉长,晃动,如同蛰伏在深渊边缘的幽灵。

新的风暴,正在这绝望的黑暗中,无声地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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