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托那双浑浊泛黄、如同劣质玻璃球的眼睛里,凝固着纯粹的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彻底点燃的、混合着暴怒与荒谬的岩浆。
他粗大如胡萝卜的手指,死死指着蜜糖怀中被幽蓝光晕短暂笼罩又恢复沉寂的婴儿,那根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喉咙里滚出的嘶吼如同饱含砂砾的铁块在管道里疯狂摩擦:
“稳了?!熵流锚定……暂时的?!”
他猛地扭过头,那张疤痕盘踞的凶戾面孔像一面燃烧的战鼓,死死擂向已经转身、正沉默走向工坊深处工具架的洛尔那高大沉默的背影!
“洛尔!碎骨头渣的!你他妈把那鬼东西搞‘稳’了?用你自己的熵线当鱼饵?!”
巴托的声音猛地拔高,几乎要撕裂工坊恒定的冷白灯光:“你他妈知不知道那鬼戒指是什么?!那就是个吃人的炉灰坑!当年阿雅那小婊子就差点把整个深井抽空!它刚才在咬你的引导线!它在吸你的‘气’!你要把自己做成它的口粮吗?!”
洛尔的背影没有丝毫停顿。
覆盖着暗沉金属网套的右手手腕下方,那个被他自己并指刺穿、深可见骨的血洞里,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粘稠的银色组织液正持续不断地渗出,顺着他的工装袖管内侧淌下,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
“嗒……嗒……”
声音沉闷而粘稠。
血渍在地面银灰的合金上蔓延开刺目的暗红花纹,但迅速被金属吸收,只留下几不可见的湿润深痕。他巨大的身形依旧沉稳,脚步没有丝毫虚浮,如同不知疼痛的巨型机械体。
“清除冗余变量。”洛尔的声音穿过口罩,没有起伏,如同冰冷的金属管道里吹过的风,直接忽略了巴托暴怒的咆哮,也忽略了手腕上淋漓刺目的自伤创口。“维持系统基础运转是我的职责。核心波动持续衰减将导致总成宕机,辐射泄露不可控。后果评估……严重溢出负荷。”
他走到了那片由废料和各种形状诡异金属片堆积的工具架阴影边缘,停下。没有回头。巨大的影子被灯光拉扯着,斜斜印在冰冷的工具上,凝固不动。
“‘清理’?”巴托脸上的疤痕如同活物般扭动,从喉管深处挤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冷笑,“你管这叫‘清理’?你他妈在‘喂’那个炉灰缸!你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吗?你让它尝到了甜头!甜头!它现在像个贪婪的虫子,在你刚扎进去的血口里闻到了腥味!它记住了你的‘气’!它会一直缠着你,像水蛭缠住热乎乎的伤口!直到把你吸干!吸成一块铁锈渣!”
巴托猛地转身,庞大的身躯带动一股铁锈和油污混合的腥风,沉重的靴底“哐”地一声重重踏在地上,巨大的身躯裹挟着尚未完全发泄的狂躁,猛地朝依旧瘫坐在冰冷湿滑地面上的蜜糖和她怀中的婴儿跨步而来!
带着血腥味的阴影轰然降临!
蜜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提起!悬到了喉咙口!
她几乎是本能地将身体蜷缩,用唯一能动的左侧身体和断臂残存的肩膀死死护住怀中那刚刚才恢复一丝微弱呼吸、冰冷如玉石般的婴孩!
巴托巨大肮脏的黑色皮靴,在她面前不足半米的地方停住。
靴尖几乎能碰到她膝盖上沾染的冰冷槽液。
一股混合着汗臭、铁锈、劣质能量棒燃烧气味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胃部一阵翻腾。
巴托没有弯腰。他只是微微低下头。
那双黄浊的眼珠如同捕食者的探照灯,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由上至下,死死钉在蜜糖怀里那个小小的身体上。
确切的说,是钉在婴儿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黑沉沉的戒指上!
那枚内圈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紫痕的戒指,此刻在蜜糖剧烈起伏的胸膛阴影下,像一颗安静蛰伏的心脏,泛着死寂冰冷的光。
巴托的呼吸变得粗重了一些,那声音在寂静下来的工坊里格外清晰,如同破烂风箱的嘶鸣。
“哈……”一声短促、嘶哑、意义不明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滚出来。
他粗糙布满茧子的大手在自己汗津津的光头上狠狠抹了一把,留下几道污浊的油渍。
然后。
巴托巨大的、覆盖着一层褐色厚茧的手,猛地抬了起来,却并非抓向婴儿。
而是径直朝着蜜糖的脸伸去!
他的动作算不上粗暴,但带着一种绝对的控制和力量感,五根粗大的手指张开,带着铁锈与油腻混合物的指尖,毫不避讳地抹过蜜糖额角流下的冷汗与泪水留下的混浊痕迹。
动作甚至称得上……笨拙地“抹”。
如同顽童在抹去一块碍眼的泥点。
冰冷粗糙的指腹碾过蜜糖细嫩额角皮肤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麻木疼痛感和被冒犯的强烈屈辱感瞬间在蜜糖头皮炸开!
她想偏头躲闪!
身体却被巴托投射下的巨大阴影和那股蛮横的力量场死死禁锢!
就在她的抗拒即将绷到极限的瞬间——
巴托抹在她额角上的粗糙手指,却并没有继续下压或者抓握她的皮肉。
那巨大的指尖沾着她的汗水和泪痕的混浊痕迹,竟缓缓地……
在她因剧痛和恐惧而布满细密冷汗的颧骨皮肤上,
顺着她脸颊的弧度,
轻轻地、
揉动了一下。
力道不重,甚至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滞涩感。
像是极度僵硬的手指在尝试模仿某种它并不理解的轻柔动作。
这反常的、滞涩的揉动,让蜜糖全身的肌肉都瞬间凝固了!
比直接挨上更恐怖!
巴托的脸俯得更低了一些,那张凶煞疤痕纵横的脸上,此刻却没有明显的凶戾。他黄浊的双眼眯起,眼底深处,只剩下一种令人骨缝发寒的、纯粹的探究和一种不加掩饰的贪婪计算。
他盯着蜜糖怀中被她死死护住的婴儿,准确地说,是盯着那枚戒指,低沉浑浊的声音如同地下暗河的流水,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喷在蜜糖被汗水泪水模糊的脸上:
“你的血……”巴托喉咙里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品咂某种残留在舌尖的奇异味道,“很‘特别’。”
他的手指,那沾着她体液痕迹的粗砺指尖,停在她颧骨上,甚至又加重了一丝力量按了一下,压得她皮肤生痛。
“刚才……你那条断臂的血,落到槽底的血糊糊里的时候……”巴托的声音嘶哑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迷醉的呓语,“我‘看’到了……”
“那些红色的粘稠物……那些被高温烫熟的人油……它们在‘躲’开你的血滴……”
“像是……怕烫的小虫子?” 他的眉头皱起,似乎在费劲地思考着一个难以理解的现象,“你的血像一块滚石头掉进去……它们‘缩’了一下……”
他的目光陡然又凝聚起来,锐利如生锈的锥子,狠狠刺向蜜糖脸上那被自己手指压住的皮肤,仿佛想透过皮肤看穿她血管里流淌的是什么。
“还有那个炉灰坑戒指!”
巴托的手指终于从蜜糖颧骨上抬起,带起一阵细微的刺痛。他指向婴儿手上的戒指,语气陡然变得凶戾暴怒,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丝惊悸!
“它刚才吞洛尔的熵流吞得那么狠!那么急!像饿了几百年的洞底食腐蛆!”
“可它碰到你挡在那小崽子手指前面的血……”
巴托的嗓音骤然降调,变得如同砂纸摩擦岩壁,嘶嘶作响:“它好像……烫了一下?很轻微……但我看见了……它好像……被你的血……燎了一下?”
“你的血……”巴托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工坊里冰冷浑浊的空气涌入他那如同漏风管道的肺部,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他那双巨大的、布满了裂口和黑色油污的手,再次悬停在蜜糖面前不到半尺的空气中,微微颤抖着。
不是愤怒的颤抖,而是一种极端亢奋和渴求带来的神经质痉挛。
五根粗大的手指痉挛般收拢、张开,发出细微的骨节摩擦声。指尖残留的她的汗水和泪水混合的冰冷湿痕,在惨白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他的掌心正对着蜜糖的脸颊方向,不是攻击姿态,更像是在尝试捕获某种无形的、让他痴迷的气息。
“你的血……”
巴托的声音嘶哑低语,喉咙里仿佛塞满了滚烫的矿渣,每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浓重的喘息。他那黄浊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爬满了扭曲的血丝,死死盯着蜜糖那张沾满血污、泪水与汗水混合的小脸,目光却不是聚焦在她身上,而是穿透了她,聚焦在她身后的某个虚空之处,像是看到了某种令人癫狂的幻象!
“像……冰洞里刚砸开的滚烫温泉!不……是比那个更稀罕的东西……” 他混乱地试图描述,污浊的唾沫星子从紧咬的牙关缝隙里溅射出来,“我闻过最好的源初机油!我挖碎过地心最深的能量晶簇!都没这个味儿冲……”
巴托巨大的身体前倾,头颅几乎要抵到蜜糖的头顶。那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与贪婪的气息将她彻底笼罩。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巴托脖子上虬结如树根的粗壮血管在剧烈搏动,汗水如同小溪流过他那张遍布纵横沟壑的疤痕的脸,汇成浑浊的溪流,滴落在紧贴她膝盖的冰冷地面上。
冰冷的污浊汗水砸在地面溅起的微小水汽几乎扑在蜜糖脸上,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膻。他的身体因极度的亢奋而散发出惊人的热量,烘烤着周围冰冷的空气。
“给我!”巴托那几乎压在她头顶上的粗重喘息声骤然化为一声野兽般的低沉咆哮!
他痉挛悬停在空中的双手,如同两道骤然劈下的黑雷,带着绝对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意志,狠狠抓向蜜糖死死护在胸前的婴孩!
目标,精准而明确——
婴儿那戴着黑沉沉戒指的左手!
蜜糖眼中所有的惊惧、屈辱,瞬间被一股彻骨的冰冷寒流冻结!
又在下一刻,轰然爆裂,化为拼尽一切的疯狂!
“啊——!!”
蜜糖喉咙里爆发出濒死困兽般的嘶嚎!
她猛地低头弓身,用尽左臂所有残存的力量,将自己的脖子、断臂的肩窝、甚至整个头颅,都狠狠向下埋去,如同盾牌,死死护在婴儿的身上!
断臂的撕裂感尖锐地传来,如同钢针狠狠戳刺她的神经!
但这阻止不了她将怀中的冰冷躯体更紧、更密实地藏在自己身体构成的脆弱壁垒之后!
她的背脊拱起,承受着巴托巨大的阴影和即将到来的致命抓握!
就在巴托那双带着油污和血腥的大手即将触及她拱起的后背、即将撕开她的防线、抓向怀中婴儿小手的瞬间——
“喀嚓!”
工坊深处堆积如山的工具架阴影里。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机簧扣动之声响起。
巴托抓握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那双浑浊燃烧、如同劣质熔炉的眼珠骤然收缩,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警觉!
悬停在蜜糖拱起的后背上方的巨大双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动作却硬生生停在半空!
空气骤然紧张如同拉满的弓弦!
巴托的巨大头颅猛地扭向工坊深处!狰狞疤痕覆盖的脸颊上肌肉猛烈地抽搐了一下。
“洛尔!!!”巴托喉咙里滚出的咆哮带着一种被利器抵住咽喉的惊怒,“你他妈又想……”
工具架的阴影里。
洛尔缓缓转过身。
他高大的身躯在巨大的工具架旁并不显眼,但当他抬起手臂时,一股冰冷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他抬起的。
是左手。
覆盖着暗沉金属网套的巨大左手。
而在那只巨大手掌的掌心——蜜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掌心金属网格的细微缝隙里,还残留着不久前被他自伤右手腕时沾染的、已经半凝的暗红色血污和银色组织液混合物。
但此刻。
洛尔那只左手,并非握拳,也并非呈爪。
五指依旧覆盖着那冰冷的金属网套,却极其稳定地……虚握着。
就在他这只虚握的巨大手掌下方——
一条大约小臂长短、两指粗细的金属构件,静静地悬浮在他掌心下方一寸的虚空中!
那金属构件通体呈现出一种死寂、内敛的暗银色,两端尖锐,中间部分布满了细密如同鱼鳞般的切削纹路。材质看起来极其坚硬沉重,却又诡异地无声悬浮在那里。
它像一根巨大的缝纫针。
又像一柄……被无形线缆吊着的、等待落下的砧锥。
这根暗沉的金属“针”就悬在那里。
没有任何威胁的姿态。
尖端也没有对准任何人。
但蜜糖清晰地看到,在巴托爆吼出“洛尔”名字的同时,巴托全身虬结的肌肉猛地绷紧到了极限!那张疤痕交错的脸上,狂躁的怒火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只剩下一片凝重到可怕的死寂!
巴托甚至保持着俯身抓握的姿态,僵在那里!
他死死盯着那根悬浮的金属针,巨大身体投下的阴影纹丝不动,如同石化。
洛尔站在工具架的阴影边缘,脸依旧深埋在低垂的工作帽檐之下。口罩只露出他棱角冷硬的下颌线,纹丝不动。
只有他那只悬停着暗沉砧锥的左手,五指间覆面的金属网套缝隙里,一些细密的银色纹路在恒定冷白灯光下极其短暂地一闪而过,如同内部有细微的电流脉动。
没有言语。
没有动作。
只有工具架深处隐约传来的设备嗡鸣,和那根悬浮的暗沉砧锥散发出的无形冰冷压力。
时间仿佛被冻结。
巴托庞大的身躯如同生了根的巨岩,钉在原地,巨大的阴影将蜜糖和她怀中脆弱的婴孩完全吞噬。蜜糖甚至能听到巴托胸腔深处传来的、如同老旧引擎憋闷转动的粗重喘息。
每一息,都带着浓烈的不甘和一种被强行摁压下去的狂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