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光渐渐褪去,刑天缓缓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跪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额头抵着某种光滑的曲面结构。颈后的烙印传来阵阵钝痛,像是被重锤击打后的淤伤。耳边有液体滴落的声响,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上温热的红色——是鼻血。
\"刑天!\"陈薇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沙哑而急促。
他转过头,看到陈薇半跪在不远处,破碎的镜片后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她的白大褂上满是污渍和裂口,右手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埃文斯瘫坐在她身后,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地盯着虚空。
他们身处一个半球形的巨大实验室中央。四周的仪器设备大多已经损毁,天花板的照明系统闪烁着不稳定的冷光。正中央矗立着一台扭曲变形的古怪设备,像是被某种巨大力量从内部撕裂,残骸上还残留着微弱的蓝色能量火花。
\"我们...成功了?\"埃文斯梦呓般地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刑天皱眉,努力拼凑破碎的记忆。他们追踪熵增清除的源头来到北极,在废弃气象站的地下实验室里...然后呢?他记得一场爆炸,刺眼的白光,还有...还有什么?
颈后的烙印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要阻止他继续回忆。刑天闷哼一声,手指不自觉地摸向那片灼热的皮肤。
\"熵增清除协议...被终止了。\"陈薇缓缓站起来,拖着受伤的腿走向中央设备残骸,\"北极星钻核心过载...永久性烧毁了所有能量节点。\"她俯身捡起一块扭曲的金属碎片,指尖轻触上面焦黑的痕迹,\"莉亚...她早就设计好了这一切。\"
莉亚。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刑天记忆的闸门。他想起那双永远燃烧着求知欲的眼睛,想起她最后留给自己的烙印编码,想起她在北极基地的最后一夜...但更近的记忆却如同被浓雾笼罩,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其他人呢?\"刑天突然问道,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银灰...凯勒...\"
话一出口,烙印再次剧痛,仿佛有烧红的铁丝在神经末梢搅动。他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陈薇的身体微微一僵,她背对着刑天,肩膀的线条绷得极紧:\"银灰...留在基地断后。至于凯勒...\"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右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胸前的衣料,\"那个部落的孩子...他...他在我们突围时...\"
她没有说完,但颤抖的尾音已经足够。刑天的心沉了下去,可奇怪的是,他脑海中无法浮现出那个孩子的面容。只记得一双湛蓝的眼睛和...和什么?一段模糊的童声?一句未完成的承诺?
\"我们得离开这里。\"陈薇突然转身,声音恢复了冷静,\"设备过载引发的地质不稳定正在加剧,整个结构随时可能坍塌。\"
埃文斯如梦初醒般爬起来:\"对...对!出口在那边!\"他指向实验室西侧一个半掩的应急通道,\"我来的时候看到标志了!\"
刑天强迫自己站起来,肌肉因过度消耗而抗议。他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决定人类命运的实验室,目光扫过每一寸空间,仿佛在寻找什么遗失的重要之物。烙印的疼痛随着他的动作加剧,但他固执地不肯移开视线。
\"刑天!\"陈薇在通道口喊道,\"快走!\"
他这才迈步跟上,脚步沉重如灌铅。穿过幽长的应急通道时,墙壁上的应急灯忽明忽暗,投下摇曳的阴影。刑天总觉得那些阴影里藏着什么,每当他转头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通道尽头是一段向上的金属楼梯,通往地面气象站。当他们气喘吁吁地爬到顶端,推开沉重的隔离门时,北极的寒风裹挟着雪粒迎面扑来。暴风雪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仍弥漫着细碎的冰晶,在极地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气象站外,\"青鸟号\"静静地停泊在冰面上,船身覆盖着一层薄雪,但引擎指示灯仍规律地闪烁着——系统还在运行。
\"至少飞船没事。\"埃文斯松了口气,小跑着向飞船奔去。
刑天站在原地没动,某种强烈的违和感攫住了他。这场景太...完整了。就像一幅被精心裁剪过的照片,边缘处藏着被刻意剪去的部分。他的目光扫过冰原,扫过气象站的外墙,扫过飞船的起落架...然后突然定格。
雪地上有一串足迹。
不是他们来时的足迹——那些早已被暴风雪抹平。这是一串新的、纤细的足迹,从气象站侧面延伸向远方,最终消失在冰原的地平线上。足迹很浅,像是留下它们的人几乎没有重量,但每一步都异常清晰,没有风吹雪掩的痕迹。更奇怪的是,足迹周围的雪微微发光,泛着极淡的银蓝色。
\"那是...\"刑天刚开口,烙印就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他踉跄了一下,不得不扶住墙壁才没跪倒。
\"刑天?\"陈薇紧张地扶住他的手臂,\"怎么了?\"
\"足迹...\"他咬牙挤出这个词,\"有人...离开了...\"
陈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眉头紧锁:\"什么足迹?那里只有雪。\"
刑天猛地抬头看向她:\"就在那里!从气象站侧面...\"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雪地上空空如也,那串神秘的足迹如同幻觉般消失了。
烙印的疼痛也随之减轻,变成一种沉闷的、持续的钝痛。刑天茫然地站在原地,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看到了什么。
\"你太累了。\"陈薇轻声说,语气中带着担忧和某种刑天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我们都需要休息。来吧,先回飞船。\"
刑天沉默地点头,跟着她走向\"青鸟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记忆与现实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毛玻璃。他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但每次试图回忆,烙印就会如忠诚的守卫般用疼痛阻止他。
埃文斯已经启动了飞船的预热程序,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陈薇在舱门前停下,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气象站,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
\"怎么了?\"刑天问。
她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没什么。只是...感觉像是告别。\"
舱门关闭,飞船缓缓升空。透过舷窗,刑天看着那座决定人类命运的黑色建筑越来越小,最终变成冰原上的一个小黑点。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仿佛他们遗落的不仅是地点,还有某种无法言说的珍贵之物。
\"设定航线回新日内瓦。\"陈薇对埃文斯说,\"我们需要向联合政府汇报...一切。\"
埃文斯点点头,手指在导航面板上飞快操作。飞船调整方向,朝着南方加速。刑天坐在副驾驶座上,目光落在控制台的一个小凹痕上——那形状像是一个孩子的手指印。他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们...是怎么认识凯勒的?\"他突然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陈薇的操作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调整参数:\"在西部废墟的部落里。你忘了吗?那个雨夜,你把他从坍塌的培养舱里救出来...\"
\"培养舱?\"刑天皱眉,\"我以为他是部落的孩子?\"
\"是...是啊。\"陈薇的指尖微微发抖,\"但部落用废弃实验室的设备...你知道那些游民的习惯...\"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但刑天总觉得哪里不对。记忆的碎片如同打翻的拼图,无论如何也拼不出完整的画面。他隐约记得一双信任的眼睛,一句未完成的承诺,还有...左臂上闪着金光的纹路?
\"他的手臂...\"刑天喃喃自语。
\"什么?\"陈薇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刑天摇摇头:\"没什么。\"烙印又开始隐隐作痛,警告他别再深究。
飞船平稳地航行在北极的云层之上。舷窗外,极地的阳光给云海镀上一层金边。刑天凝视着这壮丽的景象,心中却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陈薇悄悄观察着他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悲伤。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左臂,隔着衣料,那里有一道已经愈合的、几乎察觉不到的细长疤痕。她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的云海。
埃文斯在通讯频道里低声与联合政府联络,汇报任务成功和熵增清除协议的终止。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干笑。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完整。
只有舷窗反射的画面泄露了真相——当陈薇以为没人注意时,她无声地哭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控制台上一个小小的、手工粗糙的五角星徽章上。那徽章像是孩子的手工制品,用金色的金属片和胶水笨拙地拼成,现在已经被血和灰尘污染得几乎看不出原色。
刑天没有看到这一幕。他的目光被云层间突然闪现的一点银蓝光芒吸引。那光芒转瞬即逝,快得像是幻觉。但就在那一瞬间,烙印深处传来一阵奇异的温暖,仿佛有谁在遥远的维度轻轻触碰了他的灵魂。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按住颈后的烙印,熔金的瞳孔微微扩大。在那短暂的一瞬,记忆的迷雾散开,他听见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刑天哥哥...帮我...照顾小薇姐...\"
然后,白光再次淹没一切。当刑天回过神时,只看到陈薇担忧的目光和埃文斯困惑的表情。
\"你还好吗?\"陈薇问道,声音轻柔。
刑天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只是...有点累了。\"
他转回头,继续望向窗外的云海。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一滴泪水无声地划过他刚毅的面庞,坠入无尽的虚空。
飞船后方,北极的冰原上,那座黑色的气象站静静矗立。在它最深处的实验室里,中央设备的残骸突然亮起一丝微弱的金光,转瞬即逝。空气中似乎回荡着一句无人听见的低语:
\"再见...刑天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