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索哗啦作响，高智昌拖着沉重的镣铐跌坐在毡毯上。
营帐内弥漫着安南特有的龙脑香，此刻却呛得他喉头发腥。几盏铜灯在帐顶摇晃，将他的影子扭曲成恶鬼般的形状，映在虎皮帐幔上,那是为胜利者准备的宝座。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他盯着腕间渗血的铁链，干裂的嘴唇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受不到疼痛，满心都是被背叛的钝痛。不久前，他还在自家营帐里对着地图运筹帷幄，此刻却成了阶下囚。
记忆如毒蛇噬咬着他。那时的羊皮地图还平整铺展，澜沧江的墨线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待安南铁骑踏破点苍山，大理南北便如刀切豆腐。”
他曾用匕首狠狠划过地图，木屑飞溅如星，“我在南方称帝，段氏的龙椅...哼！”当时的得意化作如今的嘲讽，他蜷缩起身子，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将军英明！”亲信们的奉承犹在耳畔。而此刻，安南将领冷笑的嘴脸清晰浮现：“高大人不是想裂土封王？我主说了，整个大理的王冠，才配得上您的野心。”
那话语里藏着的杀机，直到利刃抵住后心时，他才惊觉自己竟是那引狼入室的蠢货。
铁索摩擦声惊得他浑身一颤，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拽得栽倒。额头重重磕在铜炉上，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好狠的手段...”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火光跃动间，他忽然想起段氏宗祠里的蟠龙柱，想起自己当初跪在阶下请命时，那龙首俯视的目光。如今想来，竟是早已预见了他的结局。
“放我出去！”他突然暴起，铁链撞得铜灯剧烈摇晃。阴影在帐内疯狂跳动，宛如他紊乱的心跳。
可吼声很快弱下去，他靠在毡墙上，望着穹顶漏下的几缕月光。寒意从尾椎爬上脊背，原来安南人的“合作”，从始至终都是场精心设计的陷阱。他不过是枚诱使大理防线松懈的棋子，待大理腹地空虚，安南便要将他连同整个大理，一并吞入腹中。
“父亲...我悔啊！”嘶哑的忏悔在空荡荡的营帐里回荡。他死死攥住铁链，指节泛白如骨，眼中的野心早已碎成绝望。
铜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唯有泪水混着血珠，滴落在绣着金线的地毯上。
安南将军黎望文把玩着鎏金匕首，刀刃在高智昌眼前划出冷冽弧光。
帐外传来阵阵马蹄声，混着士兵呼喝，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这方小小营帐笼罩。高智昌被铁链吊在檀木柱上，脖颈被迫扬起，正对上黎文盛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高大人这张脸，可比千军万马还管用。”黎望文突然用匕首挑起高智昌的下巴，金属寒意瞬间刺痛皮肤，
“令尊高相手握大理半数兵权，若知道爱子在我手里……”他故意拖长尾音，刀尖顺着喉结缓缓下移，在衣襟处挑开一道裂痕。
高智昌怒目圆睁，脖颈青筋暴起：“黎望文！你以为用我便能要挟家父？我高家世代忠烈，岂会受你胁迫！”
话音未落，腰间已挨了重重一脚。他整个人撞在木柱上，铁链哗啦作响，口中腥甜翻涌。
“忠烈？”黎望文嗤笑一声，随手扯过案上密信甩在高智昌脸上，“这封与大宋暗通款曲的书信，若是送到金国完颜部手里，不知大理北疆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信纸飘落，高智昌瞳孔骤缩，那伪造的笔迹，竟与父亲的签章分毫不差。
帐帘突然被掀开，副将匆匆呈上密报，黎文望扫了一眼，笑意更浓：“真是巧了，金国使臣三日后便到大理。高相此刻怕是正为如何周旋头疼吧？”
他踱步至火盆前，慢条斯理地烤着手，“若大理突然对大宋宣战，北方防线必然南调。到那时……”火苗噼啪爆开，映得他眼底杀意翻涌。
高智昌浑身发冷，额角冷汗混着雪水滑入衣领。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铁链铮铮作响：“你休想！我大理与大宋盟约百年，岂是你几句挑拨便能……”
“能与不能，就看高相的抉择了。”黎望文猛地转身，火光照亮他阴鸷的脸，
“明日卯时，我要看到大理边境增兵的消息。否则……”匕首精准刺入高智昌肩头，鲜血瞬间浸透囚衣，“我会让人把你的左耳，用八百里加急送到高相案头。”
高智昌闷哼一声，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他仿佛看见父亲伏案疾书的背影，看见大理子民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惨状。黎望文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带着压迫性的威压：“转告令尊，这盘棋，该他落子了。”
高相国书房内，檀香袅袅。
高相垂眸摩挲着翡翠扳指，听着窗外细雨敲打芭蕉，忽闻亲信侍卫踉跄闯入：“大人！公子……公子被安南人劫走了！”
翡翠扳指“啪”地碎裂在青砖上。高相猛然起身，玄色蟒袍带起一阵劲风，案上奏折簌簌作响。他的手指深深掐进桌沿：“说清楚！怎么回事？”
侍卫扑通跪地，额角渗出冷汗：“今晨公子已过澜沧江，遭遇数十黑衣死士。对方抛下这封信……”染血的密函在颤抖的指尖展开，高相瞳孔骤缩，信纸在掌心攥得发皱。
“若要高智昌性命，三日后携大理布防图至永昌府。”字迹狰狞如毒蛇，尾端印着安南王室特有的金纹。
“混账！”高相一脚踹翻座椅，瓷器碎裂声惊飞檐下宿鸟。
他来回踱步，银须剧烈颤动，突然揪住侍卫衣领：“安南人怎会知道智昌行踪？定有内鬼！给我彻查！”话音未落，又有暗卫疾步而入，面色惨白如纸。
“大人！密探传来急报，安南使臣已潜入大金，正与完颜将军密谈瓜分大理之策！”
高相如遭雷击，踉跄扶住立柱。他的嘴唇不住颤抖，喉间发出压抑的低吼：“狼子野心！竟敢觊觎我大理疆土……智昌……我的儿……”苍老的手掌死死按住心口，青筋暴起，眼中既有怒火，又漫上一层水雾。
“传府军统领！”高相猛地抬头，眼中寒芒毕露，“即刻封锁所有城门，增派暗卫查探安南人踪迹。再备快马，我要面见陛下！”
他弯腰拾起半截扳指，碎片划破掌心鲜血渗出，却浑然不觉，喃喃道：“智昌，莫怕……父亲定要让那些豺狼血债血偿！”
雨越下越大，惊雷炸响在乌云深处。高相握紧染血的密函，在雨幕中疾步前行，玄色袍角沾满泥浆，却掩不住周身迸发的滔天杀意。
永昌府外三十里，枯藤老树在夜风中呜咽。二十余名黑衣死士如鬼魅般贴地疾行，月光在他们淬毒的匕首上泛着幽蓝冷光。为首的疤面汉子将高相手谕又看了一遍，喉结滚动：\"今夜子时，务必从安南人手里抢回公子！\"
子时三刻，澜沧江畔的竹楼突然亮起火把。二十道黑影借着江水反光，踩着芦苇荡悄无声息逼近。疤面汉子正要发信号，忽闻竹楼内传来铁链哗啦声响，高智昌被倒吊在横梁上，嘴角带血却仍破口大骂：\"安南狗贼，我父亲定会将你们碎尸万段！\"
\"动手！\"疤面汉子低吼，二十柄匕首同时出鞘。然而竹楼四周骤然亮起数十盏孔明灯，火把将江面照得亮如白昼。三百安南武士从芦苇丛中跃出，弯刀在火光下连成一片银浪。为首的安南将军冷笑一声，手中铜铃猛地摇晃。
疤面汉子屈指轻叩腰间短刃，淬毒的三棱箭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芒。对岸竹楼内忽有火光晃动，高智昌沙哑的叫骂声刺破夜幕：\"有种便杀了我！大理铁骑迟早踏平你们的狗窝！\"
\"分三组！\"疤面汉子压低声音，寒芒在眼中一闪，\"我带五人强攻正门，其余人截断退路！\"
话音未落，十二枚透骨钉已破空而出，竹楼外的守卫尚未反应便咽喉插钉倒地。
然而异变陡生！竹楼二层突然炸开三枚硫磺弹，浓烈烟雾中，安南武士的弯刀如毒蛇吐信般袭来。
疤面汉子旋身避开迎面劈来的月牙刀，左手铁蒺藜撒出漫天寒星，右手短刃直取对方喉结。但安南武士竟不退反进，肩头硬抗铁蒺藜，反手一刀削向他肋下。
血腥味在雨中弥漫。
左侧死士刚劈开两人，忽觉脚踝一紧，低头见钩索缠上小腿，还未呼救便被拖入江水。水面炸开猩红血花，数十条食人鱼疯狂撕咬。疤面汉子瞳孔骤缩，暴喝一声震碎身前盾牌，却见三支淬毒弩箭擦着耳畔飞过，钉入身后木柱，木屑瞬间发黑腐烂。
\"保护公子上船！\"安南将军的铜锣声混着浪涛轰鸣。高智昌被铁链拖拽着往快船奔逃，二十名死士如疯虎般扑向甲板。
疤面汉子挥刀斩断两名拦路者，却见青铜面具人袖中软鞭如灵蛇卷来。他侧身翻转，短刃直刺面具人咽喉，却被对方轻易拨开，反扣手腕卸去力道。
暴雨倾盆而下，甲板上血水与江水混作一片。疤面汉子后背重重撞上桅杆，面具人软鞭已缠住脖颈。他突然狞笑，怀中甩出三枚霹雳弹。轰然巨响中，面具人踉跄后退，疤面汉子趁机扑上，匕首直取面门。却见对方掌心翻出黑色粉末，迎着暴雨撒来，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剧痛从双目炸开，疤面汉子凄厉嘶吼，胡乱挥刀劈砍。身后传来同伴的惨叫，铁钩穿透肩胛骨的剧痛让他跪倒在地。
恍惚间，他看到高智昌被推上快船，青铜面具人冷冷擦拭着染血的软鞭，而岸边二十具尸体正被食人鱼啃噬得只剩白骨。
血腥味瞬间弥漫江岸。疤面汉子挥刀格开三柄弯刀，余光瞥见两名同伴被钩索缠住脚踝拖入江水。高智昌被转移到一艘快船，甲板上站着戴着青铜面具的神秘人。\"救公子！\"死士们发了疯般冲向船只，却被安南人的毒箭逼得连连后退。
江水暴涨，暴雨倾盆而下。疤面汉子身上已中七处刀伤，看着同伴们被弯刀劈成肉泥，眼中泛起绝望。他咬碎口中血珠，挥刀劈开两名安南武士，纵身跃上快船。青铜面具人袖中飞出软鞭，缠住他脖颈猛地一扯。疤面汉子在空中转了半圈，重重砸在甲板上，喉间发出濒死的咕噜声。
五更天，残阳如血。高府大门被撞开，三名浑身浴血的死士扑倒在地。高相冲上前揪住一人衣领，却见对方从怀中掏出半截染血的玉佩，正是高智昌随身之物。死士气若游丝：\"大人...对方早有防备...公子...被带走了...\"话音未落，便气绝身亡。
高相僵立当场，手中玉佩硌得掌心生疼。府中梧桐叶被狂风吹落，打着旋儿落在血泊里。
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银须被晨露打湿，突然仰天狂笑，笑声中带着无尽悲怆：\"好个瓮中捉鳖！我高氏一门，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