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仙栈”的后厨，此刻弥漫着一种比玄冥牌冰箱全力制冷还要诡异的气氛。平日里堆放杂物的角落被清理出来，临时搭建了一个极其简陋的“直播间”。
光源只有一盏瓦数不高的白炽灯泡，在油腻腻的墙壁上投下昏黄晃动的光影。充当背景板的，是一块洗得发白、还沾着几点可疑油渍的旧床单，上面用墨汁潦草地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瑶池典藏·深夜放漏专场”**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字迹更潦草：
**“专业鉴宝，童叟无欺（大概）”**
镜头前（一个绑在三脚架上的老旧手机），王母娘娘正襟危坐。她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得体的墨绿色改良旗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只是那张保养得宜、惯常带着雍容与疏离的脸上，此刻像是刷了一层惨白的墙灰。细长的柳眉紧蹙，红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凤眸深处燃烧着两簇压抑的怒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屈辱。
她面前那张油腻腻的不锈钢操作台上，摊开的不是蟠桃仙果，而是一堆散发着浓重阴寒气息、令人极度不适的“破烂”：
* 几截**生锈断裂的勾魂锁链碎片**，黑沉沉，边缘带着不祥的锯齿，散发着铁锈和……某种陈年血腥的混合气味。
* 一片**褪色破烂的引魂幡布条**，惨白的底色上，用暗红如干涸血迹的颜料画着扭曲的符文，无风自动般微微飘拂。
* 一本**封面焦黑、内页写满模糊怨念字迹的空白账本**，纸张泛黄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翻开时隐约能听到无数细碎的、充满痛苦和诅咒的呓语。
* 一个**布满裂纹、内部浑浊不清的琉璃瓶**，瓶底沉淀着黑绿色的粘稠物质，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后的残留。
* 还有几枚**边缘磨损严重、刻着狰狞鬼脸的乌黑钱币**（冥币样品？），散发着浓郁的阴气和霉味。
这些“商品”，正是上次桃核失窃案中，唐棣从那崩溃的“顽皮小鬼”身上顺手“缴获”的、属于幽冥鬼差的零碎物品。此刻，它们散发出的阴寒秽气，与王母娘娘身上那残留的、属于瑶池之主的清冷华贵气息格格不入，形成极其荒诞的冲突。
王母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修剪精致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强忍着将这些污秽之物扫落在地、再用真丝手帕擦上八百遍手的冲动，目光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旁边贴着的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唐棣那狗爬般的字迹写着的“直播话术”。
唐棣本人则懒洋洋地斜靠在通往前面店面的门框上，手里捏着那根破旧电击棒，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掌心。他旁边，月老正忙得满头大汗。这位昔日的姻缘之神，此刻像个地下黑客，手指飞快地在另一台破旧笔记本上敲击着。电脑屏幕上不是红线缠绕的姻缘谱，而是密密麻麻、不断滚动的、如同乱码般的幽冥符文数据流。几根颜色黯淡、几乎看不出原本鲜红的**旧姻缘红线**，被他用透明胶带胡乱粘在电脑USb接口和那台直播手机的充电口上，红线的另一端，则诡异地消失在空气中，仿佛连接着某个不可见的维度节点——他正在用特殊处理过的红线，“骇入”一个极其隐秘的幽冥暗网直播节点。
“好了好了！通道稳定了！信号……呃，勉强能看！”月老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带着紧张和一丝技术宅的兴奋，“老唐，可以开始了！记住，频道叫‘忘川河底捞’，观众……嗯，成分复杂，你懂的。”
唐棣点点头，对着镜头前的王母，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开始。”
王母娘娘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极其艰难，仿佛吸入了满口污浊的阴魂。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堆“破烂”上移开，投向手机前置镜头。屏幕上显示的不是常见的直播界面，而是一个仿佛浸在墨汁里的、不断有扭曲暗影滑过的幽暗背景。一个简陋的输入框孤零零地挂在下方，里面正缓慢地飘过几条扭曲、模糊、如同鬼画符般的文字——正是幽冥通用文字。
王母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狂跳。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僵硬的职业假笑，红唇微启，开始念诵那如同魔咒般的台词：
“各……各位幽冥界的老铁们！大家……深夜好！” 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强行压下的颤音，“欢迎来到……‘瑶池典藏·深夜放漏专场’！我是主播……瑶、瑶池。”
她顿了一下，凤眸扫过第一条飘过的幽冥弹幕：【哪来的生魂？敢在鬼市开播？胆子挺肥啊！】 王母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咳！”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无视弹幕，拿起操作台上那截生锈断裂的勾魂锁链碎片，指尖捏着边缘最不污秽的地方，强忍着将其丢出去的冲动，举到镜头前。昏黄的灯光下，锁链的锈迹和干涸的暗色污渍清晰可见。
“今天给大家带来的第一件宝贝！看！”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热情洋溢，却透着一股浓浓的背稿感，“地府原装进口！勾魂锁链碎片！老铁们看看这包浆！看看这历史感！纯手工打造！历经忘川河水冲刷，冥火淬炼！上面这暗红的印记，是岁月的沉淀，是往生者灵魂的……呃，‘祝福’？” 她照着纸条念，念到“祝福”时，语气充满了自我怀疑。
弹幕：【噗！还祝福？那是我三舅姥爷被勾时喷的血垢吧？】
【这娘们谁啊？说话怪里怪气的。】
【东西看着倒眼熟……像老马巡逻队上次丢的那批废料？】
王母无视弹幕，继续硬着头皮推销：“居家……呃，或许辟邪？绝对彰显您与众不同的幽冥格调！收藏升值空间巨大！现在不要九九八！不要八八八！只要……九九八点八八阴德！没错！只要九九八点八八阴德！还包……包阴德邮！”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包邮”两个字，感觉自己的神格碎了一地。
接着，她又拿起那片褪色的引魂幡布条：“再看这个！引魂幡残片！纯天然桑蚕丝（？）织造！符文由资深鬼判官亲手绘制！能量……呃，虽然微弱了点，但氛围感十足！挂在家里，保证让您瞬间拥有奈何桥畔VIp景观房的沉浸式体验！心动不如行动！只要三百阴德！”
弹幕：【VIp景观房？笑死，是能直接看到孟婆那张老脸吗？】
【三百？抢钱啊！隔壁骨灰坛批发才五十！】
【主播，能刷冥币吗？我阴德不够，刚被扣完绩效。】
“冥币？”王母看到这条弹幕，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凤眸中闪过一丝错愕和茫然。她下意识地看向门边的唐棣——这不在剧本里啊！
唐棣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显然也没料到还有支付方式的问题。他立刻看向月老。
月老手忙脚乱地在键盘上敲击着，额头上汗珠更多了：“等等！等等！支付接口……我看看……幽冥通宝的ApI没对接啊！临时加通道需要时间……靠！那边弹幕在催了！”
只见屏幕上飘过：
【能刷冥币吗？+1】
【快点啊！等着买回去糊墙呢！】
【不能刷冥币搞毛线？溜了溜了！】
王母看着那些催促的、充满幽冥俚语的弹幕，再看看手里这块散发着霉味的破布条，以及旁边那堆等待推销的、看一眼都嫌脏眼睛的“破烂”。一股积压了许久的、混杂着屈辱、愤怒、荒诞感的邪火，猛地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她受够了！
受够了这该死的直播！受够了这堆污秽的垃圾！受够了这满屏扭曲的鬼画符！受够了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推销这些根本不该存在于她视线里的东西！
“刷冥币？！”王母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张惨白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涨红，凤眸圆睁，里面燃烧着熊熊的、属于瑶池之主的怒火（虽然威力大减，但气势犹在）！
她一把抓起操作台上那本写满怨念的空白账本，狠狠摔在镜头前！
啪！
账本发出一声闷响，纸页翻飞，无数细碎的怨念呓语瞬间放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无形的直播信号！
“刷冥币？！你们这些……这些……” 她想骂“魑魅魍魉”，想骂“腌臜鬼物”，但最终，巨大的羞辱感让她噎住了。她胸口剧烈起伏，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堆“商品”，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破音：
“看看！都好好看看！一堆垃圾！一堆没人要的废料！一堆散发着恶臭的破烂！还刷冥币？！送你们！都送你们了！谁要谁拿走！统统拿走！别让我再看见它们！”
她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最后一句，然后猛地伸手，一把扯断了那几根连接在手机上的、充当“网线”的旧姻缘红线！
滋啦——！
一声刺耳的电流噪音瞬间从直播手机和月老的电脑里同时爆出！屏幕上那幽暗的直播间画面剧烈地扭曲、闪烁，如同信号受到强烈干扰！无数扭曲的幽冥文字弹幕疯狂刷屏，充满了震惊和混乱：
【卧槽！主播疯了？！】
【免费送？真的假的？！】
【信号呢？卡了？】
【那账本……好像是我去年丢的考勤本？上面还有判官大人的批注呢！】
几秒钟后，屏幕猛地一黑，彻底失去了信号。只剩下直播手机和月老的电脑风扇还在徒劳地嗡嗡作响。
后厨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王母娘娘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她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旗袍的盘扣都因为刚才的激动崩开了一颗，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颈。她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又看看操作台上那堆被她斥为“垃圾”的幽冥破烂，再看看自己因为用力扯断红线而微微发红的手指……
一股巨大的、迟来的羞耻感和虚脱感瞬间淹没了她。她踉跄了一下，扶住油腻的操作台边缘才没摔倒，脸色由愤怒的涨红迅速褪成一片死灰。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忍住没有当场晕厥过去。
月老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屏幕上显示“连接已断开”的红色警告，又看看那几根被扯断、软塌塌垂落的旧红线，心疼得直抽抽：“我的线！特制的干扰屏蔽线啊！很贵的！”
雷公和哪吒不知何时也挤到了门口，张大了嘴巴，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角落里，玄冥牌冰箱似乎感应到了气氛的极度压抑，制冷嗡鸣声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唐棣依旧靠在门框上，姿势都没变。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根破旧的电击棒，棒头正滋啦冒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蓝白火花，仿佛在无声地吐槽。
他的目光扫过操作台。在王母刚才愤怒摔打那本怨念账本时，一张夹在账本焦黑封面内侧、极其不起眼的、边缘被烧焦的**小纸片**，被震落了出来，飘到了那堆生锈的勾魂锁链碎片旁边。
那纸片不是账本那种泛黄的脆纸，而是现代常见的A4打印纸。上面印着几行模糊不清的宋体字，隐约能看到“……情绪原浆……第x批次……废料添加比例……效果不稳定……需核心碎片……”等断断续续的字样。
唐棣的眼神在那张纸片上停留了半秒，深邃的眼眸中，一丝冰冷的锐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他抬起头，看着扶着操作台、背影僵硬、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王母娘娘，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的“直播间”。
他慢悠悠地直起身，走到操作台前，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拈起那张掉落的打印纸碎片，随手揣进了自己那件印着“有间仙栈”的围裙口袋里。
然后，他对着失魂落魄的王母，以及还在心疼红线的月老，语气平淡地宣布：
“直播效果……还行。”
“下次，”他顿了顿，补充道，“记得把‘包邮’和‘支持冥币’写进预告里。”
王母娘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