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宝安县深圳墟一间低矮、简陋得如同渔家棚屋的办公室里,弥漫着浓烈的鱼腥味和陈年木头的霉味。
墙壁是粗糙的红砖,只刷了一层薄薄的白灰,不少地方已经剥落。
一张用厚实原木板拼成的、未经打磨、边角还带着毛刺的旧桌子,就是这里最“豪华”的家具。
桌上摊着几张手绘的、线条歪斜的简易地形图,上面标注着“罗湖”、“蛇口”、“南头”等字眼。
桌边坐着三个人。沈浪,依旧面容沉静。朱强,脸上还带着点未褪尽的忐忑,但眼神里已多了几分决然。对面是一个皮肤黝黑粗糙、手掌宽大布满老茧的中年男人,姓陈,是本地公社的书记。
陈书记眼神朴实,带着一丝的疲惫,但也闪烁着一种罕见的、混杂着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沈同志,朱同志,你们…你们真的决定了?”陈书记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他指着桌上那些简陋的地图,“就选在我们这…这南头湾边上?那片滩涂地?”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两个带着“巨款”的北方人,放着广州那样的好地方不去,偏偏看中了这片除了长草和养蚝,几乎一无所有的荒滩。
五万块!对他们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小公社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定了,陈书记。”沈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斩钉截铁。
他伸手拿过旁边的包,当着陈书记和朱强的面,伸手掏出了一个用厚实油布紧紧包裹、再用细麻绳捆扎得严严实实的扁平方块。
油布包被放在那张粗糙的、还带着木刺的原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朱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油布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陈书记更是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
沈浪的手指灵活而稳定地解开了麻绳,一层层剥开那浸染着他体温的厚实油布。最终,里面露出的,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用牛皮筋捆扎好的一沓沓“大团结”。
五沓。整整五万块。沈浪来之前特意去换的整票。
“五万块。”沈浪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他的手掌沉稳地按在那摞钱上,仿佛按下的不是一个轻飘飘的动作,而是某种千钧的重量和不可动摇的决心。“第一期投资。工厂,就建在这里。南头湾。”
简陋的办公室内,一股混合着巨大决心和破釜沉舟气息的力量在无声地激荡。
荒滩建厂的蓝图,被这五万块沉甸甸的钞票,牢牢地钉在了这张粗糙的原木桌子上。
陈书记看着那摞崭新的、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显得无比耀眼的钞票,又抬头看看沈浪那张毫无波澜却透着强大意志力的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黝黑粗糙的脸上,激动、难以置信、还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巨大喜悦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滚烫的热流涌上眼眶。
他猛地站起身,绕过桌子,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把握住了沈浪依旧按在钞票上的手!
那双手粗糙、有力,微微颤抖着,传递着一种朴实的、滚烫的信任和感激。
“沈同志!朱同志!”陈书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洪亮有力,在这简陋的屋子里回荡,“谢谢!谢谢你们看得起我们宝安!看得起我们深圳墟这片滩涂!我陈大年,代表公社全体社员,谢谢你们的信任!”
他用力地摇晃着沈浪的手,又腾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旁边还有些发懵的朱强,“这钱,是信任,更是希望!我陈大年在这里立下军令状!只要政策允许,我们公社上下,豁出命去,也要帮你们把厂子立起来!地,我们马上协调划拨!通路,我们发动社员平整!通电,我去县里磨破嘴皮子也要申请下来!工人,我们公社有的是踏实肯干的好后生!只要厂子能立住,我们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朱强被陈书记这突如其来的、火山爆发般的热情和承诺震住了,刚才的忐忑和不安瞬间被这股强大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暖流冲散。
他看着陈书记那张因激动而涨红、写满真诚和干劲的脸,再看看沈浪沉稳依旧、但眼神中流露出的一丝认同和暖意,心头那股被沈浪点燃的野望,终于找到了坚实的落点。
他反手用力回握住陈书记的手,声音也带上了激动:“陈书记!有您这句话,我们心里就踏实了!一起干!把厂子建起来!”
沈浪的手依旧被陈书记紧紧握着,他没有挣脱,反而用另一只手,沉稳而有力地拍了拍陈书记的手背。
这个简单的动作,蕴含了无声的承诺和肯定。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定海神针,稳稳地落在每个人心里:
“陈书记,言重了。我们是合伙人,是绑在一根绳上的战友。从今天起,我们同舟共济。”
陈书记看着推到面前的钞票,又看看眼前这两个北方汉子——一个沉稳如山岳,一个精明中透着被点燃的激情——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简陋屋子里所有的决心和希望都吸进肺腑。他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腰板,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眼神亮得惊人:
“好!好!同舟共济!一起拼!沈同志,朱同志,你们放心!我陈大年,说到做到!我这就去安排!明天!最迟明天,我们就去南头湾实地丈量,把地定下来!今晚,我请客,就在公社食堂,吃我们渔民刚打上来的鲜鱼!算是给两位合伙人接风,也为我们这…荒滩上的金矿,提前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