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崇祯皇帝转头望向范景文,语气森然说道:“道末先生说的对不对啊?大司空?”
而跪在地上,白须颤抖的范景文,眼见这个西洋人把一些实情都说出来了,他自己即没有依附当年的魏忠贤阉党,也不是东林党人士,这位老大人一直保持中立,能到现在这个位置,都是他一步一步凭借自身的能力,干上来的。
既然有人当了出头鸟,他也干脆把心一横,语气坚定的说出了实情:
“这位……夷……呃,道末先生说的没错,陛下容臣禀报,朝堂之上诸位官员们的精力耗于内斗,忽视军事改革。”
“而且朝廷用于研制的军费,往往被其他部门挪用,工部往往不能将全数银钱用于火器制造。”
“就比如万历年间,辽东战事焦灼,却因为经费不足,工部制造出来的火铳质量低劣,炸膛频发,因此好多辽军都不愿用火铳,更偏向于传统的弓箭!”
这位老大人颤颤巍巍的说了这些,崇祯皇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他命令王承恩道:“王大伴,去把大司空扶起来,令他坐着回话!”
“臣,谢陛下隆恩!”范景文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布满的汗水,在王承恩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起身坐了下来。
“哎,这就对了嘛!有什么就说什么,朕平生最恨有人骗朕,范爱卿,你对我大明朝局有何不满,或者有哪些值得改进的地方,都可以大胆的说出来,你可是朕的肱股之臣啊!”崇祯皇帝仰起头,靠在椅背上,言辞恳切的鼓励着这位老大人。
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崇祯皇帝语气又变得真诚和煦起来,他冲着范景文笑着说道:“哪怕朕平日里有何过失,爱卿也可以大胆的对朕提出来,那怕你言辞激烈一点,都没关系,朕从谏如流,闻过则喜,所以大司空,你可千万不要藏着掖着了哦!”
慌得范景文老大人又要下跪,立马被坐在木桌后的崇祯皇帝喝止,这位历经三朝的老大人此刻内心深处有些五味杂陈。
真是“伴君如伴虎”啊!刚才还一脸严厉,现在却笑容温和,范景文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心思深沉如海的皇帝陛下了!
整了整心情,工部尚书范景文接着说道:“除了这一点外,还有我大明匠户的问题,我朝由于天灾人祸,匠户大量逃亡,没有大量的工匠,也就没有办法做出大量的火器,而且……而且……”
说到这里,范景文又抬头看了一眼崇祯皇帝,眼角的余光又瞟了一眼王承恩,又犹豫不决起来。
正听到兴头上,发现这位老大人又不说话了,只是拿眼睛偷瞄着自己,崇祯皇帝又一次展现了变脸绝活,他沉下脸来,语气不善的说道:“嗯?朕刚才是怎么说的,让你但说无妨,就是说朕有什么问题,都没关系!汝这么快就忘了吗?!”
听到皇帝陛下都如此说了,范景文也是把心一横,矛头直指内廷宦官们,开口道:
“请陛下恕罪,臣就直说了,在内廷四司八局十二监内的兵仗局,此局为我大明官方制作兵器的衙门,但其效率低下。”
“工部有记载,我崇祯年间,南京兵仗局一年所造火铳不过一千余支,根本无法满足数十万边军的需求,很何况,呃,所造火铳质量参差不齐,根本无法大规模使用!”
“哦,连内廷也牵扯进来了,有意思,有意思!”崇祯皇帝眼中冷意闪现,语调阴寒的开口道。
听着崇祯皇帝冷冽的话语,屋内一片死寂,众人都齐齐的打了个冷颤,王承恩和范景文都提心吊胆起来,不知道崇祯皇帝此言是针对谁而发!
最后,还是崇祯皇帝开口打破了死寂的氛围,他对着范景文开口道:“大司空,你继续说,还有哪些方面?”
定了定神,范景文此刻也豁出去了,把自己积压在内心深处的看法通通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还有我大明的财政问题,我朝连年饥荒,北方的赋税收不上来,又内外交困,辽东,陕西战事不休,耗尽国库资财,我大明官兵连粮饷都发不出来,更妄论制造火器了。”
“就比如攻城利器的红夷大炮,一门造价的成本就高达数百两白银,这还不算各级官员贪污漂没的银钱和铸造出来大炮的质量问题!可能我大明花费一千两白银,也不见得能铸造一门合格的红夷大炮!”
“而且,铸造兵器火器,需要大量的优质铁,铜,火药等原材料,现如今,我大明北境铁矿由于战乱,已经全部丧失,南方铁矿运输困难,而且硝石,硫磺等材料开采技术落后,纯度根本就不高,火药威力自然也不大!”
说到这里,一直站在一旁听着的汤若望也开口补充道:“大明皇帝陛下,范大人所言非虚,在我们国家,火药的威力比大明的火药威力要大很多!杀伤力也很可观!”
“哦,既如此,为何不能购买欧逻巴洲的火药,或者聘请西洋那边的匠人当老师,为我大明传授此等技术呢?”崇祯皇帝皱眉问道。
“陛下想必是忘了,我朝已故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徐光启阁老,曾推动我大明朝廷大力引进西洋欧逻巴洲诸国的火器技术,但经过朝中‘华夷之辩’后,朝中大多数大人们都否决了他的提议,因此未能施行。”
“而且,由于我朝的海禁政策,也未能大规模推广开来!”范景文盯着崇祯皇帝,有些疑惑的说道。
闻言,崇祯皇帝内心一惊,立马在脑海中纷繁复杂的记忆里搜寻有关的记忆起来,片刻后,他也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记得当年徐光启在朝堂上向自己详细讲述了购买西洋新式火器和聘请西洋教官,然后大明再派工匠对其进行学习,研究和仿制,其中就包含了威力极大的红夷大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