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腻的汤汁混着污泥,在地上缓缓洇开,像一幅肮脏抽象的画。几块炖得烂糊的肥肉沾满了草屑和尘土,滚烫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只剩下凝固的油脂和刺鼻的香料味。那碗砸落时溅起的油星,在历锋冻得发紫的脚背上留下几点微弱的灼痛。
疤脸高大的身影堵在柴棚的入口,阴影浓重。他抛下那句话,像抛下一块冰冷的石头,转身离去。沉重的脚步声踏过泥地,消失。
饿不死你。
这三个字沉甸甸地砸在历锋的心上。不是恩赐,是通知。在这个地方,他的命,被暂时标记为“有用”。
胃里那点冰冷的残羹,在这浓郁的肉香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饥饿感被更凶猛地唤醒。他盯着地上那摊油腻的混合物,喉咙滚动了一下。
吃吗?
没有任何犹豫。不是趴下去,而是直接伸出手,像在泔水桶旁抓取烂菜叶一样,精准地抓起一块沾满污泥和草屑的肥肉块。油污和冰冷的泥土糊在手指上。他看也没看,直接塞进嘴里。
牙齿咬下。泥土的砂砾感混着油腻的肉香和冰冷的凝固油脂,瞬间充斥口腔。他用力咀嚼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吞咽的动作有些滞涩,刮擦着干痛的喉咙。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他用手将倾倒的碗里剩下的、混着泥汤的杂粮饭扒拉出来,团成泥泞的一团,塞进嘴里。冰冷的汤汁顺着嘴角流下,滴在破麻衣上。
他低着头,在昏暗中,沉默而迅速地吞咽着。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或屈辱感,只有一种纯粹的、为了填饱肚子而进行的机械动作。污泥、草屑、冰冷的油脂,都是需要被咽下去的东西,和泔水桶旁的烂菜叶、啃剩的骨头没有本质区别。
活下去。吃下去。台阶,需要力气爬。
他舔舐着手指上残留的油污和泥浆,连碗壁凝固的油脂都仔细刮下来吃掉。直到粗陶碗里只剩下无法下咽的草梗和硬泥块。
胃里被冰冷油腻的食物填满,带来一阵饱胀感,压下了尖锐的饥饿绞痛。他靠在冰冷的圆木上,闭上眼,像一尊沾满油污的泥塑。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浓烈的酒气和汗馊血腥味停在了柴棚外。
“喂!墙角那个!新来的崽子!”粗嘎的声音响起,醉醺醺的。
历锋睁开眼。一个没见过的醉汉站在入口,一手拎着空酒坛,另一只手抓着一把东西。他摇摇晃晃走进来,看也不看地上那个被舔得几乎反光的空碗,随手将手里的东西朝历锋一扔。
哐啷啷啷!
几把带鞘的短刀,还有两把沾着暗红污迹的柴刀,散乱地砸在历锋面前的泥地上。刀鞘磨损,柴刀木柄沾着黑泥和深色凝固物。
“喏!”醉汉打了个酒嗝,用空酒坛指着地上的刀,“疤脸哥交代的活儿!把这些家伙什儿,给老子弄干净!舔也得给老子舔亮了!听见没?”他瞪着发红的眼睛。
历锋的目光扫过那些刀。刀鞘边缘的暗红,柴刀刃口粘着的、像是皮肉碎屑的深色东西,散发着铁锈和血腥的混合气味。
舔干净?
没有任何迟疑。历锋挪动身体,爬到那堆刀具旁边。他伸出手,直接握住了其中一把短刀的刀柄。冰冷,油腻。他“唰”地一声将刀从鞘里抽了出来。
更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刀身粗糙,布满划痕和锈迹。靠近刀柄的位置,一片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污迹,黏稠,腥气刺鼻。
历锋看着那片污迹,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像看着一块需要清理的泥巴。他低下头,凑近刀身。
张嘴,伸出舌头。
舌尖直接贴上了那片暗红的黏腻。冰冷粗糙的铁片边缘,浓烈的铁锈味和腥咸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带着一种滑腻的、令人作呕的生命腐败气息。
强烈的生理反应瞬间冲击喉咙!胃里翻江倒海!
但这一次,历锋的喉咙只是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死死咬紧牙关,腮帮子绷得像铁块,硬生生将那涌到喉头的呕吐物咽了回去!额头上瞬间青筋暴起,冷汗如浆涌出,混着脸上的油污淌下。
他强迫自己的舌头动起来。像一块没有痛觉的抹布,缓慢地、用力地刮过那片黏腻的污迹。每一次刮蹭,都带起一阵胃部的猛烈抽搐和喉咙的痉挛,但他没有停。
铁锈的腥涩,血液的咸腥,泥土的污浊…各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在口腔里混合、翻腾。他像在咀嚼最肮脏的泥浆,又像在吞咽冰冷的刀片。
但他只是继续舔舐。眼神空洞,麻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舔掉污迹,舔掉血块,舔掉可能存在的碎屑…用舌头,用唾沫,将那冰冷的铁片,擦“亮”。
昏暗的柴棚角落,少年蜷缩在污秽中,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粗重压抑的喘息,舌头摩擦冰冷铁片时发出的粘腻声响,是唯一的背景音。
柴棚入口的阴影里,疤脸不知何时又站在那里。他抱着胳膊,脸上那道疤痕在昏暗中显得更加深刻。
他静静地看着角落里那个面无表情、如同机器般舔舐着带血刀刃的瘦小身影。这一次,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不是怜悯,不是赞许。
是一种确认。
确认这块烂泥里的刀,确实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