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血海深处,那点暗金火种周围,悬浮着数量渐增的、微若尘埃的天道碎屑。它们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砂,彼此间存在微弱的共鸣,散发出一种冰冷、至高、却又支离破碎的秩序感。历锋的意志沉浸其中,如同在无尽的冰海中打捞沉船的碎片,试图拼凑出完整的龙骨。
积累的碎屑越多,一种模糊的“路径”便在他冰冷的核心中愈发清晰。
吞噬?硬撼?此路已绝。
化神?无门。
创造新元婴?世界已满。
唯一的缝隙,便是这些碎屑本身所代表的……权柄!是它们能撬动此界规则、扭曲能量流向的本质!
他要做的,不再是去“对抗”那无垠的天道壁垒,而是去……窃取!如同最精妙的窃贼,一点一滴,从这庞然大物身上,剥离下属于“规则操作者”的权限!
目标,锁定在权柄最弱、天道意志最稀薄之处——凡人村庄。
历锋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个名为“青牛坳”的平凡村落外。这里没有灵气氤氲,没有修士往来,只有鸡犬相闻,炊烟袅袅。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老病死,遵循着最原始也最坚固的天地法则。这里的“规则”,如同大地本身,厚重、稳固、却也……缺乏高阶天道意志的严密“防护”。
活体深渊的本质无声运转。
他没有施展任何惊天动地的威能,没有扰动一丝灵气。他只是……沉了下去。
他的意志,如同最细微的墨汁,悄无声息地融入这片土地。不再是覆盖式的血雾领域,不再是粗暴的吞噬同化。而是……拟态!最基础、最原始、也最需要耐心的拟态。
他“化”为村口老槐树虬结树根下的一捧湿土。
他“化”为溪流边一块被磨得圆润的青石。
他“化”为田间一株刚刚抽穗的、带着露珠的禾苗。
他“化”为土墙上晒太阳的一只慵懒花猫。
他“化”为灶膛里跳跃的一簇温暖火苗。
他“化”为老农浑浊眼眸中映出的、缓缓沉下西山的那轮夕阳……
笨拙的摹刻。
历锋的意志,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迟钝,去感知、去解析他所拟态之物的“本质”。
作为湿土:他感知着土壤颗粒的粗糙与湿润,感知着水分如何在毛细结构中缓慢移动,感知着蚯蚓蠕动带来的微弱震动,感知着大地深处那恒定而微弱的脉动……但这“脉动”的规则是什么?它如何承载万物?历锋的深渊意志如同陷入泥沼,只能笨拙地记录着表象,却难以触及那维系土壤存在的根本法则。
作为青石:他感受着溪水冲刷的冰凉与力量,感受着阳光照射的温暖与结构变化,感受着自身结构的坚硬与时间的缓慢侵蚀……但“坚硬”的本质是什么?“侵蚀”的规则如何作用?他试图解析构成石头的微小粒子间的“联系”,却如同盲人摸象,只得到一片混沌的、无法理解的“坚固感”。
作为禾苗:他体会着根系汲取水分养分的微妙过程,感受着阳光如何被叶片转化为生长的力量,感受着风带来的摇曳与花粉的传递……那“生长”的规则链条,那能量转化的底层逻辑,在他强大的意志面前,却如同被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油纸包裹着,只能模湖感知其存在,无法解析其结构。
作为花猫:他甚至尝试去理解那慵懒体温下的生命律动,去捕捉那神经信号传递的微弱轨迹,去模拟那对阳光、对老鼠气味的本能反应……结果更是混乱不堪,那属于“生灵”的复杂规则网络,远超他此刻的理解范畴。
失败。不断的失败。
曾经一念之间便可模拟山川河流、化形万物的极致拟态能力,在面对这世界最底层、最基础的规则本质时,显得如此笨拙、如此力不从心。
他拟态的那株禾苗,叶片边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不属于此界的死寂暗金光泽,引得几只路过的草蜢远远避开。
他拟态的那捧湿土,在雨后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腐烂稻草的怪异气味,让一只习惯在此刨食的母鸡烦躁地甩头离开。
他拟态的那只花猫,眼神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不属于猫的、冰冷渊深的漠然,吓得一只想靠近的小奶狗呜咽着跑开。
他拟态的那簇灶火,燃烧时火焰的形状过于“完美”,缺乏了柴火燃烧应有的那种跳跃的、带着些许杂质的生命力,让烧火的老妇莫名觉得这火“不够暖和”。
牛羊不食,虫蚁避行,生灵本能地排斥着这徒具其形、却缺乏真正“存在根基”的造物。
“呵……”历锋的意志核心泛起一丝自嘲的冰冷涟漪。曾几何时,他视万物为资粮,可吞噬可模拟。如今,却连一捧土、一株草、一只猫的“本质”,都摹刻得如此艰难,破绽百出。
然而,这笨拙的失败中,并非全无收获。
在无数次尝试、无数次被本能的“规则排斥”所拒绝的过程中,历锋那由活体深渊和天道碎屑共同淬炼的意志,终于捕捉到了一些……东西。
当他拟态青石,试图理解“坚固”时,他并非一无所获。他“感知”到一种无形的、如同亿万条极细的“线”,将构成石头的微小粒子以一种极其稳固的方式“编织”在一起。这些“线”并非物质,更像是……规则层面的约束力!是它们定义了“石头”的存在形式,使其区别于泥土或流水。
当他拟态禾苗,试图理解“生长”时,他模湖地“看”到了一种如同精密仪器的能量流动轨迹,阳光、水分、泥土中的养分,沿着某种预设的、复杂的“通道”,被转化、组合,最终形成新的枝叶。这些“通道”同样是规则的具现!
当他拟态溪水冲刷青石,他更是隐约“触摸”到了两种规则(水流的“流动侵蚀”与石头的“结构稳固”)相互碰撞、相互作用的边界!那是一种动态的、此消彼长的规则博弈!
方向,找到了!
这些构成世界最基础存在的“规则之线”、“能量通道”、“规则边界”……正是天道权柄在此界最底层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末梢”!是构成这巨大囚笼最细微的“栅栏”!
他的拟态之所以被排斥,被识破,正是因为他的“摹刻”只停留在表象,未能真正触及并“融入”这些支撑万物存在的规则网络。他就像一个试图临摹名画的初学者,只画出了轮廓和色彩,却没能掌握画布纤维的肌理、颜料颗粒的排布、以及光影变化的深层逻辑。
掠夺权柄,并非要一口吞下整个天道。
而是要像最耐心的织工,找到构成囚笼的“线”,然后……学会它,掌握它,最终……抽走它,或者……替换它!
历锋在青牛坳的拟态,不再追求形态的完美无缺。他开始将更多的意志,专注于去感知、去“临摹”那些构成万物存在基础的、无形的“规则之线”与“能量通道”。他的拟态物变得更加“粗糙”,甚至在外观上会出现一些不符合常理的“扭曲”或“缺失”,但在那粗糙与扭曲之下,却开始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对底层规则的“理解”与“模仿”在艰难地滋生。
村口的老槐树,某一根枝条的生长方向似乎比往年偏斜了一寸,树皮的纹路也隐约透着一丝不属于此地的、冰冷的秩序感。
溪边那块青石,某个被水流冲刷的凹陷处,形状变得异常“标准”,如同被尺子量过。
田间那株禾苗,根系扎入泥土的深度,精准得令人发指,仿佛经过最严密的计算。
村民们毫无所觉,依旧过着平凡的日子。
只有那些最敏感的生灵——一只老黄牛在路过那块青石时,烦躁地喷了个响鼻;几只麻雀落在老槐树的“异常”枝条上,不安地叫了几声,又匆匆飞走。
深渊魔君,正以凡尘为纸,以意志为笔,笨拙而坚定地……摹刻着天痕。每一次笨拙的摹刻,都是对构成这囚笼的“栅栏”的一次微不可查的……解析与松动。
掠夺权柄的漫漫长路,于这最不起眼的凡人村落中,悄然踏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