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子瑞在周五下班前将一份文件夹递送到江清月面前,她看厚度,只当是事无巨细的案例汇总,批评的话已酝酿到嘴边,打开粗略浏览一番,没想到眼前一亮。
他呈上的竟是一份详尽的分析报告,内容从检索到分析一应俱全,案例简明扼要,分析也看着也确可信据,末尾甚至附上了一份合同提纲。
这效率不可谓不惊人,就算是她本人,以如今的工作经验全身心投入去做,也未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是刚入职不到一个月的实习律师?
她抬眼打量关子瑞,后者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始终微抬的下巴和偏高的视线让他整个人呈现一种清澈的嚣张。
难道自己真的误会他了?这都是因为实力?
看来以貌取人真是要不得。
“我没有给你模版,但你做得很规范详细,”她也不吝啬地称赞:“说实话,非常出乎意料。”
关子瑞眉宇飞扬,宠辱不惊地补充:“电子版我已经发到你邮箱了。”
江清月留意到他已经背上了包,毫不掩饰即刻下班的意图,她对此没什么意见:“好,我先看看内容,下周会上聊,辛苦了,下班吧。”
关子瑞没有客套,摆摆手就扭头走了。
直到他的背影连同那印满logo的奢牌双肩公文包消失在门口,江清月才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电脑上,翻找资料,写写画画。
夜幕初降,同事们渐渐都走光了,桌前挪来人影,她瞥了一眼,见是贾士成在给他的乌龟例行喂食,她已司空见惯,便又专注忙活自己的事。
一声刺耳声响打断了她的工作思路,是贾士成经过时碰掉了她随手放在桌角的文件夹。
“不好意思。”贾士成道歉,弯腰捡起文件夹。
她没在意,目光仍在电脑上,伸手去接:“没事儿。”
贾士成却没立刻松手,江清月这才抬眼,他看着文件夹摊开的内页,像在发呆,又似思考,过了两秒才恍然般松开。
“不好意思。”他再次道歉。
江清月:“没关系的。”
他没多说别的,收拾东西下了班。
江清月观察贾士成有几天了,他是技术部的,目前技术部也不能称之为“部”,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负责律所的设备维护和账号运营,虽被称为“老贾”,年纪并不大,看着和陈嘉鸣差不多,也就三十六七。
在最具危机感的年龄,他却呈现出一种优哉游哉的隐士作风——没有交际的姿态,也没有世俗的欲望,上班状态如同体制单位临近退休的老科员。
不过,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他一个人,将所有技术部的工作处理得井井有条,给人一种,这工作本就很容易的错觉,江清月几次和他讨论账号数据,发现他思维敏捷、条理清晰,虽然音量低了点,内容却有效,意见建议总是一针见血,他甚至对律所的客户画像了如指掌,表达能力也完全不像一个技术宅,说实在的,比许多律师都强。
江清月环顾这间只有二十多平却摆着六个工位的办公室,像极了那句“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也许这个行业里,的确有人滥竽充数,有人金玉其外,但也有人包裹着破旧或不起眼的外壳,降低所有人的预期,风帆轻盈,独自驶向自己的安全岛。
她偶尔也会羡慕这样的人,但知道自己的个性,注定无法成为这样的人,她只适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窗边的乌龟趴在巴掌大的玻璃鱼缸里,看着她。
忙完工作上的事,江清月写了一份当周的工作小结,不是要交给谁,只是尝试做点记录,为今后运营账号做准备。
回到家又是人寂时分,待完全放松下来,一些刻意遗忘的事项就会跑进脑海。
她终于给备用机充电、开机。
微信消息导致手机震动不停,不用想也知道是“星期四”发来的,打开微信,果不其然,二十多条消息。
而最新的一条,来自岑阙,准确地说,在那晚之后,他给她发过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谈崩的次日。
上将军:“如果我昨晚言论不当,向你说声抱歉。”
很明显,他看出她有情绪,但找不准原因,却不打算问。
最新一条竟是几个小时前发的。
上将军:“下班了吗?”
也很明显,他在主动发起聊天。
江清月遇到过很多这样的鉴定对象,由于鉴定结束,她不再热情,不再主动,对方却忽然主动了。
他们一方面是疑惑,为什么突然冷淡了,另一方面是遗憾,温水煮的青蛙怎么跳走了。所以多半也会冷几天,然后继续贴上来聊天。
究其心理,不过就是想继续聊骚,消耗过剩的荷尔蒙,但又不愿意实质花费心力去了解原因、去哄,以免在这个过程中作出什么突破暧昧关系、不利于自己的承诺,所以只好装作若无其事,企图以低姿态让冲突翻篇。
原来岑阙也不能免俗?
那他前日还去众胜找她吃饭?一头撩一个?真是现实网络两不误啊!
她的鉴定报告还是写得太含蓄了!
“星期四”发来的消息也是信息量巨大。
别给我发疯狂星期四:“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原来他私底下这么主动,只是不对我罢了……”
“你真会聊天,能拜师吗?”
“算了,看了好几遍你俩的聊天记录,一想到他说的那些话是对着一个客户,而且他办公室桌面还有一个女孩的背影照,我对他有点下头了。”
“不在线?劳撕?”
“啊啊啊啊我还是不甘心,如果我也这么会聊天,他是不是也会问我睡了吗!”
“他把我调离原先的工作岗位了,我见不到他,他是不是知道了?”
“月劳斯,我私信冒出来很多人,我有点害怕了,你能把微博删了吗?”
“我把微博注销了,有消息你微信找我吧。”
等不到回复,又接连问了几次能否删博。
“好消息!劳斯!我老师今天找我谈话了,说cen律师不是针对我,而是为我好,那个案子有风险,所以才不让我参与的。”
“今天去他办公室,发现他桌面那张女孩背影的照片不见了!”
接着是几张旋转跳跃的亢奋表情包。
“原谅我,此刻我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尖叫鸡!”
阅读完“星期四”的留言,江清月目光忍不住又投向书桌笔筒内那支钢笔。
这么说来,仅她所知道的,这段时间里,他周边深度接触的,除了现实和网络两个不同的她,还有这位星期四,另外还有一个,照片中的女孩?
这么道貌岸然、精力充沛的时间管理大师,不多见了!
江清月那点摇摆不定的歉疚瞬间消失无踪,甚至对自己这几日“闭网思过”的行径感到不齿。
她嗤笑一声,点开岑阙的信息页,右键拉黑。
“滚去生蛆,死渣男!”
江清月把手机猛甩到床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