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熬了个通宵,回过神才发现又是六点多的尴尬时间,睡是没法睡了,就到楼下便利店对付一口早餐,顺便买几包卫生巾,昨夜来了例假,一算日子都乱了,近日激素实在紊乱。
走出公寓楼的时候,瞥见楼下一排车中有一张海川车牌,不禁多看了一眼,但也只是一眼,内心毫无波澜,在东州看到海川的车再寻常不过。
但这辆车忽然启动了,奥迪的车灯闪得人眼晕。
这车也不像即停即走,像是久停一夜,刚刚启动的,因为车顶和车盖上落满了细碎的黄花。
车子开走后,黄花被吹起、飘下,洒落一地碎金。
江清月下意识地回头看,那辆车打了个闪,消失在拐角。
她缓缓抬眼望,原来在她低头赶路的日子里,街道的栾树已悄然染上了金黄。
别后匆匆,盛夏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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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点,江清月单枪匹马到达华声世纪。
因为从跃的引荐,华声世纪的法务总监亲自接待了她,开口却是公司已经确定律师团的消息。
只一天就忽然确定了吗?怎么没有人知会她一声,那样她也不至于熬个通宵,到头来杨白劳。
哪怕在她出发前提醒一句呢?
恐怕是早早确定了,只是顺便卖从跃个人情。
江清月心底有些气急,面上却是沉静温和的,笑了笑:“方便知道是哪位律师吗?”
“荣信的闫爽,闫律师的团队。”法总报上合作方大名,确实足够响亮也足够劝退无名小卒。
江清月从对方客气恭敬的表情中读出了“请有自知之明”的意味,“确实是领域内非常优秀的团队。”
她认可道,两人对视着讪笑。
江清月被恭敬地送走,买卖不成仁义在,她加了微信,没有一丝怨言,离开也非常体面。
这体面只维持到走出园区,在三次拦车都是“有客”后,她终于绷不住,低吼一声“靠”,转头便坐到路牙子上,公文包扔在一旁,抱着头,许多人许多事许多话忽然一窝蜂涌进她脑海——
秦霜宁最后的祝福、岑阙的控诉、沈青蹊的质疑、律所的欠款台账、网友的谩骂、一审的失败、同事有意无意的嘲讽、刘传歌的期许,甚至被她遗忘了许久的过客,陈嘉鸣、杨奇、樊彬也都跑来她眼前……
离开团队她是不是注定一事无成?
一直以来,她是不是高估了自己而低估了平台的作用?
资源和能力她到底拥有什么?是真实积累下来的吗?还是虚妄的错觉?
把目标锚定在这样的案子上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她如今这个口碑和水平,真的可以独立吗?
要不要退而求其次重新找个团队积累锻炼?
退而求其次,退而求其次……
听着就令人沮丧。
熬夜加上忽然的情绪上涌,她的头好晕好疼,感觉置身虚空之境,只有自己在混沌世界里飘浮旋转,肉体空空荡荡,万有引力仿佛失去作用。
“退而求其次不是妥协,是策略。”
脑海中闪过这么一句话,忽然,所有画面都消失,声音都消弭,只剩下这句话,不断地回荡。
这是她在岑阙的微博看到的,明明是文字版,此刻却是生动的语音版,温柔坚定,仿佛是他此刻就在她身边,温声劝慰。
像是一剂止疼药。
江清月缓缓抬起头,顺了顺被自己抓乱的头发,抽出公文包里自己熬夜准备的东西,在这一瞬冒出一个退而求其次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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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江清月出现在中银大厦27楼。
荣信的前台当然认识她,当初岑律师交代“江律师再来,无论我在干什么,都要通知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所以在江清月走出电梯时,前台的电话就已经拨到岑阙的座机。
接电话的是周少临,说岑律今天没来律所,前台还是如实汇报:“江律师来了。”
周少临音量浮夸:“谁?”
“天勤的,哦不,众胜的江清月律师……”话说到这儿,江清月已经到了跟前,前台只好先把电话放一旁,“您好,是找…… ”
“您好,我找闫爽律师,很抱歉没有预约,麻烦通传一声,就说我是众…… ”
“好的江律师,请稍坐。”
江清月看着眼前稍显慌张的前台,狐疑地点头,坐到一旁等候。
前台悄声打电话:“抱歉周律师,弄错了,江律师不是来找岑律的……你都听到了吧,好的。”
挂断后,前台给江清月倒了杯水,才往闫律师助理处打去电话,片刻后反馈说让她稍等。
就着有水,她吃了一片止疼药,头疼和经痛都会缓解一些。
江清月小口地喝水,忽然有些紧张。
不止有些。
甚至比她早上去华声世纪的时候更加紧张。
他辞职了吗,还是不辞了,还在荣信吗,看前台对她的态度,应该还在,今天会在吗,他会忽然从外头进来,或者从里头出来吗,如果遇到他,或者与他相关的人比如周少临或者余锦绣她该呈现怎样的状态?
不过好在,谁也没碰见,没出五分钟,闫爽的助理出来引她到办公室。
奇怪的是,没有上楼,闫爽的办公室只在27层的一个靠窗单间,从玻璃隔断就能看到内里全貌。
这似乎不太符合荣信给合伙人的配置?
来的路上她特地在官网上看过闫爽的资料,但大概是信息更新不及时,眼前的人和照片上可以说是两模两样。
荣信官网上的她与秦霜宁、邝素英很像,有柔中带刚的类似气质,眼前的闫爽却是标准刻板印象中女强人的强势模样。
四十出头的年纪,留着一头未经修饰的齐耳短发,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窝深,嘴唇薄,不施粉黛的素净脸庞上,隐约可见一些雀斑。
文娱法领域令人闻风丧胆的闫律师看上去的确精明强干,气场十足。
江清月忽然为自己心血来潮的策略捏一把汗。
事实上,她还不止心血来潮那么简单,身体热流的奔涌也让她有些局促。
她气血较为丰沛,一直以来经期对工作和生活的影响都不算大,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作用力。
不知道是她的脸色过于差劲,还是女人间的天然默契。
闫爽的视线从电脑屏幕转移到她脸上,在她预备打招呼前,忽然提醒:“江律师,你此刻需要的,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