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阙:“我们谈谈?”
江清月:“宗樾,借一步说话。”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岑阙笔直看向她,而她的目光已经瞥向宗樾。
宗樾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看好戏般挑挑眉,“巧了不是,我也有事和你说,”随即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去我办公室?”
江清月抿唇点头,提步跟上,在经过某人身前时胳膊忽然被抓住,“我们谈谈。”
他执着地重复,动作因仓促出手而失了力道。
“唔!”她被捏得生疼,下意识呼痛。
她声音不大,却令那力道瞬间松懈下去,而前方的宗樾也因此下意识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拽。
她就这样从岑阙跟前被扯到了宗樾的身后。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只是一瞬的事儿,但她已经能从围观群众的眼神当中判断出这段拉扯有多抓马。
她抬头,撞进岑阙掺杂着抱歉和嫉妒的复杂眼神中。
宗樾看出这两人氛围不对,不耐催促:“有什么事赶紧的,过会儿我还有会要开……”
这都临近午休点了开什么会?
众人心知肚明,宗樾这就是要抢人,眼角眉梢的挑衅意味都要溢出来了。
江清月知道,再拉扯下去,到点就餐的律师们会把这小小厅堂堵得水泄不通。
“走吧。”她对宗樾说。
宗樾挑挑眉,走在前方,她错开两步跟在后头,没有再去看旁的人。
岑阙注视他们离去的方向,适才伸出去的手还僵硬地停在咫尺之距,指尖似乎是颤了颤,而后被面无表情的人迟钝地收回。
出门用餐的同事们三三两两打着招呼从他身旁经过,他一一颔首回应,身姿却是一动不动,目光沉静而冰冷。
-
宗樾的办公室装饰和他本人风格契合,办公椅后的书柜摆满了奖杯和他领奖时的个人“帅照”。
自信而外放的家伙。
留意到江清月逡巡的目光,他得意介绍:“怎么样,才发现你前男友这个同行其实很优秀?”
他还是没什么变化,江清月讥诮回击:“我以前觉得分手后也没必要老死不相往来,现在觉得有这个必要了。”
宗樾故作不知:“怎么,你要和岑阙老死不相往来?”
江清月翻了一个结实的白眼。
宗樾点到为止,了然一笑,“说吧,找我什么事?”
她其实还没完全理清楚要从哪说起,反问道:“你不是也有事和我说?”
“啊对,贾士成是不是你的人?”
她拧眉,不太明白怎么会忽然提起贾士成,“是同事。”
“关系好吗?”
“不错。”
宗樾从凌乱的卷宗里翻出一份文件,“前几年利海集团的环境侵害诉讼他有没有和你说过?”
“知道一些。”
那文件被摆到她跟前,她截取到一些关键词,迫不及待地翻阅。
宗樾往大班椅上一躺,一副杨白劳的痛苦表情:“这案子威力不小,本来都已经结案好几年了,谁知道在关键节骨眼上,你同事又给了利海致命一击啊。”
江清月知道宗樾在做利海医疗的项目,很明显遭遇重大打击,难不成是想请她从中斡旋改变局势?
她拧着眉:“在这件事上贾士成是受害者,你看不明白?”
宗樾也不解,眼神有些失望:“你什么表情,你是觉得我会罔顾事实要威逼利诱你?”
她怔了怔。
“我就不能是想跟你夸一夸你同事嫉恶如仇正义卫士?”
“你这个表情寻仇似的,谁能往好处想?”
“我这项目跟了一整年,突然冒出个重大诉讼风险搞得鸡飞蛋打,我还不能臭个脸了?”
“……”
“哎江清月,换做岑阙你是不是就能往好处想?”
“我……”
宗樾看她没否认,气不打一处来,嘲讽道:“他就这么好?我告诉你,利海这个项目本就是岑阙的,半路忽然让给我,呵,把我支走不让我在你跟前晃悠,还能把这么大一个烫手山芋丢出去,一石二鸟啊,人怎么能精明成这个样子啊?”
江清月没想到 ,自己想问的问题,就这么被摊到了眼前。
她默默合上文件,“他什么时候从利海项目退出的?”
宗樾倒是认真回忆。
江清月试着提醒:“我入职众胜之前?”
宗樾想起第一次代替岑阙到利海开会,出差回来后,暴打了杨奇,“差不多。”
江清月:“他当时没和你说为什么让给你吗?”
宗樾:“说是答应了其他客户,要退出有关海通的项目。”
这个其他客户,恐怕不是什么客户,是指当时在办理曾映真离婚案的秦霜宁吧。
“你这么年轻,倒是对自己定位清晰,难怪当时岑阙宁愿丢掉利海医疗的案子,也要帮你和秦律师搭上线……”闫爽的话在脑海回响。
她是因此想要问问宗樾,是否知晓此事。
原来,不是被迫丢掉的,是主动让出的,如此,才和秦霜宁达成了某种交易。
而后,她就见到了一直拒而不见的秦霜宁,拥有了现在这份工作。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站在受益人的立场,她是不是应该为对方的付出感动?
站在恋人的立场,她是不是应该为对方万事以她为中心而感到甜蜜?
可是……
可是……
她形容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胸口一味地钝痛。
她本就不是个拜奉“万事靠自己”的信女,从小更信奉借势借力不是权宜是智慧,所以现在这种感觉应该不是被干预的愤懑。
那是什么呢?
为什么会产生生理意义上的心疼?
越理越乱,她扶着额,绵长而缓慢地呼气。
“怎么了?”宗樾歪头观察她的表情,“你刚才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不必说了,她要问的,已经清楚了。剩下的只是需要时间自己想明白。
“没什么事了。”她抬头,眼底已经恢复平静。
-
从宗樾办公室出来,大厅已经不见岑阙的身影。
那种心脏钝痛的感觉又侵袭而来,她脚步顿了顿。
虽然没有真切地冒出过想法,但其实她潜意识以为,他会等她的。
可是没有。
在等待电梯的时间里,闫爽就已经和王鹤鸣沟通好,把微信名片推了过来。
她喜出望外,点开名片添加好友,一边步入电梯,一边思忖着如何自我介绍,专注在申请栏打字,以至于产生了幻听,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岑律”。
心跳当即漏了一拍,她猛地抬头,却只看见面前的电梯门缓缓合上,严丝合缝后簌簌下行。
没有人追上来。电梯门上倒映出她过分疲惫的面孔。
她抚上心口,倚靠在扶手上,断绝一切推理与联想。
身体出问题只是太累了。
从荣信出来后,她没有回众胜,而是果断打车回家补眠,独立律师也就自由这点好处。
这一觉昏沉又畅快,睁眼时房间已染上黛蓝色,窗外天光尚未褪尽却已亮起零星灯火,有模糊的车流声从遥远之处传来,这一瞬让人分不清是黎明还是傍晚,恰似跌进时间的褶皱里,一种孤独感猝不及防地席卷而来。
门铃反复被人耐心摁响,江清月才恍惚意识到,自己是被这动静唤醒的,于是拖着软塌塌的躯体出去开门。
“谁啊?”
“外卖。”
照旧是那一家,配送员的脸孔她都已经熟识。她没点过外卖,可想而知又是沈青蹊点的。
拿到外卖她就随手搁到茶几,没有马上食用,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恢复元神,眼睛随意瞥到外卖包装上的手写便签,眸底闪过一丝错愕。
她忽然坐起,撕下便签凑到眼底。
【好好吃饭,不要太累。】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字迹普通,不如他的字苍劲好看。显然不是他写的。可是这字句突然地配上了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
今日的外卖袋看着尺寸偏大,她将餐盒取出一一打开,发现对比平日多了份甜品,触感温热,香气甜腻,是一碗红糖醪糟鸡蛋羹。
餐厅可不知道她生理期。
她再也无法骗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鼻酸是瞬间的事,她忽然想到什么,极速奔下楼,迈出单元楼的同时,听到了汽车启动的引擎声,而后眼看着一辆海川车牌的奥迪从道旁的车位驶离。
她数次见到这辆车,有时在清晨,有时在日暮,始终安静匍匐在路旁。
默默无声与他如出一辙。
江清月怔怔站在愈发浓郁的暮色里,在这浪漫扑天的蓝调时刻,抬手摸到了自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