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霪雨像团湿棉花,裹着闽北丘陵特有的霉味。勘探队的吉普车陷在泥路上,引擎盖腾起的热气里,林工老周往车辙里垫着枯草,忽然指着远处雾气弥漫的洼地说:\"那片是鹰嘴沼,本地人说进去的活物没一个能出来。\"
年轻的勘测员安文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灰绿色的雾气在水面上翻滚,偶尔露出几丛枯黄的芦苇,像溺水者伸出的手。他摸了摸胸前的相机,想起出发前主编说的话:\"拍几张沼泽地貌的照片,说不定能拿年度自然摄影奖。\"
\"我去前面探探路。\"安文龙抓起相机包,跨过齐膝的水草。老周想喊住他,却被吉普车的喇叭声打断——司机正在倒车。
越靠近沼泽,腐臭味越浓烈,像是无数具尸体泡在水里发酵。安文龙用手帕捂住口鼻,忽然听见左侧芦苇丛里传来\"扑通通\"的水声,像是有人在挣扎。他心脏猛地一跳,举起相机对准声源,却只拍到一团模糊的灰雾。
\"谁在那儿?\"他壮着胆子往前走,淤泥没过脚踝,吸力越来越大,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力气。突然,前方雾气中浮现出一个人影,穿着蓝布衫,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正背对着他缓缓走进沼泽。
\"等等!\"安文龙加快脚步,\"你是不是迷路了?我带你出去!\"
那人没有回头,蓝布衫下摆浸在水里,像片腐烂的荷叶。安文龙看见她后颈露出的皮肤呈青紫色,分明是泡了很久的 死尸。正要后退,脚下的淤泥突然下陷,他踉跄着摔倒,相机甩进了芦苇丛。
等他爬起来时,蓝布衫已经不见了踪影。四周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浓稠如浆,连两米外的芦苇都看不清。安文龙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他离勘探队的车已经很远了,而鹰嘴沼的雾,据说能让人在原地打转。
他掏出指南针,却发现指针在疯狂旋转,根本指不出方向。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安文龙想起老周的话:\"沼泽里的雾是鬼吐的气,吸多了会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突然,右侧传来小孩的哭声,奶声奶气的,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安文龙转头望去,只见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芦苇丛中,穿着件粉色连衣裙,裙摆上沾满了泥点。她仰着头,眼睛被雾气蒙成两个白圈,正对着安文龙笑。
\"叔叔,帮我找妈妈好不好?\"小女孩伸出手,手腕上系着根红绳,绳头滴着水珠,\"妈妈说在沼泽里等我。\"
安文龙后退半步,踩断了一根枯芦苇。那声音仿佛触发了某种机关,小女孩突然尖叫着扑过来,速度快得惊人。他这才看清,她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根本不是人类的模样!
转身就跑的瞬间,安文龙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周说活物进不了鹰嘴沼——不是进不来,是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淤泥扯住他的腿,像无数只手在往下拽,他想起勘探手册上写的:沼泽吸力随深度增加,越挣扎陷得越快。
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混合着\"咯咯\"的笑声和骨骼摩擦的声响。安文龙顾不上许多,拼了命地往前扑,终于抓住一丛结实的芦苇。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水面下有东西在动——那是个男人的上半身,皮肤泡得发白,肚子胀得像气球,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更恐怖的是,那男人的腰间缠着根水草,水草另一端连着小女孩的脚踝。而在他们下方的淤泥里,隐约可见更多模糊的轮廓:有穿着工装的成年人,有裹着襁褓的婴儿,还有匹马的头骨,全都被水草串在一起,像一串等待被吞噬的祭品。
\"来呀……\"小女孩的手抓住安文龙的脚踝,指甲深深刺进皮肉,\"妈妈说,凑够一百个人,我们就能出去了。\"
安文龙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不是因为累,而是有团无形的雾堵住了喉咙。他想起相机里的存储卡,或许那是唯一能证明这里发生过什么的证据。就在意识即将模糊时,远处突然传来汽笛声——是勘探队的车!
老周举着强光手电筒拨开芦苇,看见安文龙半个身子陷在淤泥里,眼神涣散,正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他来不及多想,将安全绳甩过去,和司机一起把人拖了出来。
\"里面有……有鬼!\"安文龙浑身发抖,指着雾气弥漫的方向,\"她们被水草串在一起,还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
老周脸色一变,从兜里掏出个护身符塞进他手里:\"那是十年前失踪的母女,母亲背着女儿跳了鹰嘴沼。后来凡是靠近的人,都说看见过穿蓝布衫的女人和扎羊角辫的小孩。\"
回到镇上后,安文龙冲洗相机时发现存储卡不翼而飞,只剩下空卡槽里沾着点暗红的泥。而他脚踝上的抓痕,整整三个月才结痂,落下的伤疤像朵扭曲的花,永远留在了皮肤上。
如今,鹰嘴沼周围立起了警示牌,禁止任何人靠近。但每当阴雨天气,路过的司机偶尔会看见雾中有蓝光闪烁,像是有人在举着相机拍照。而那片沼泽,依旧用它的腐臭和迷雾,默默吞噬着所有试图靠近的活物,守护着淤泥下那串永远无法被救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