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阿木尔哥哥!再快点!”
凄厉的风雪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身上,萧小墨小小的身体死死趴在“乌云踏雪”光滑油亮的黑色马背上,两只小手紧紧攥着阿木尔腰间坚韧的皮带,几乎要将自己嵌进去。狂风卷着雪沫灌进他大张的嘴里,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又被瞬间冻成冰碴。他顾不得这些,只是拼命地昂着小脑袋,朝着前方那片被暴风雪笼罩、如同白色巨兽般蛰伏的昆仑山脉嘶喊,声音带着哭腔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阿姝姐姐!你撑住!我马上就到!阿姐!你在哪啊!” 每一次呼喊,都像是在燃烧他小小的生命。
阿木尔浓眉紧锁,古铜色的脸庞绷得像块岩石。他一手控着缰绳,将“乌云踏雪”催动到极限,这匹神骏的黑马四蹄翻飞,在深厚的雪地上刨起大片的雪雾,如同一条劈波斩浪的黑线。身后,另外四名白驼山庄的精锐护卫紧紧跟随,马蹄声在风雪的咆哮中显得如此微弱。他们所有人都用厚厚的皮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警惕的眼睛。
“小公子,抱紧!” 阿木尔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前面就是‘鬼见愁’冰坡!风雪太大,马也快撑不住了!过了冰坡,暖泉就不远了!但那里地形复杂,极易雪崩,千万不能大声呼喊!”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话音刚落!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像是从九霄云外传来!紧接着,整个地面都开始微微震颤!远处高耸的雪峰之上,大片大片的积雪如同被惊醒的白色巨兽,缓缓地、却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开始向下滑动、崩塌!
不是他们所在的冰坡,但距离绝对不远!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即使隔着狂暴的风雪,也足以让人肝胆俱裂!
“雪崩了!” 一名护卫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胯下的“乌云踏雪”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前蹄猛地扬起!萧小墨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差点将他掀飞出去,吓得死死抱住阿木尔,小脸煞白。
阿木尔猛地勒紧缰绳,强行稳住躁动的马匹,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周围因震动而簌簌落雪的陡峭冰壁。“稳住!不是冲我们来的!快!趁震动间隙,冲过冰坡!” 他当机立断,狠狠一夹马腹!
黑马再次奋蹄狂奔!护卫们紧随其后,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死亡的阴影下亡命冲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
“昂——!!!”
一声极其低沉、浑厚、仿佛穿越万古时空的奇异震荡,穿透了风雪的呼啸和远处雪崩的余音,毫无征兆地撞入了萧小墨的脑海深处!并非耳闻,而是一种源自血脉骨髓的强烈悸动!
这感觉…好熟悉!萧小墨浑身猛地一颤!就在不久前,在阿姐身上感受过!是阿姐!一定是阿姐!
“阿姐!!” 小家伙再也顾不上什么雪崩禁令,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奇异震荡传来的方向,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小小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带着穿透一切的执念和希望!
阿木尔脸色一变,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他只能更加拼命地催动马匹,同时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因震动而越发不稳定的积雪。
幸运的是,那场远处的雪崩似乎耗尽了这片区域积累的不安力量,虽然冰坡上不断有雪块簌簌滑落,但并未形成新的、毁灭性的雪浪。在阿木尔高超的骑术带领下,一行人险之又险地冲过了危机四伏的“鬼见愁”冰坡。
风雪似乎小了一些,能勉强看清前方。冰坡下方,是一片相对平缓的、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山谷。隐约可见山谷尽头,有袅袅的热气蒸腾而起,融化了周围的冰雪,形成一片不大的、雾气氤氲的水域——正是传说中的雪山暖泉!
“到了!暖泉!” 阿木尔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指着前方。
萧小墨的小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希望如同火焰般瞬间点燃!他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目光急切地在暖泉区域搜寻阿姐的身影。
然而,暖泉边雾气缭绕,除了几块被温泉热气熏得发黑的大石,空无一人!只有几只不知名的雪鸟被马蹄声惊起,扑棱棱飞向风雪弥漫的天空。
没有阿姐!
希望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碎!萧小墨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小嘴一瘪,巨大的失望和恐惧再次攫住了他。阿姝姐姐…时间…时间快没了!
“快!分散找找!看有没有人停留的痕迹!” 阿木尔翻身下马,沉声下令。护卫们立刻散开,在暖泉周围仔细搜索。
萧小墨也被阿木尔抱下马。小家伙双脚一落地,就跌跌撞撞地冲向暖泉边,小脸贴着温热潮湿的岩石,大眼睛焦急地四处张望,带着哭腔呼喊:“阿姐!阿姐!你在哪儿啊!小墨来了!阿姝姐姐快不行了!阿姐!”
回应他的,只有风雪的低吼和温泉汩汩的水声。
“大人!这里有东西!” 一名护卫在暖泉边缘一块半埋在雪里的巨石旁喊道。
萧小墨和阿木尔立刻冲了过去。
只见那块巨石底部,似乎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削去了一角!断口处光滑平整,绝非天然形成!而在断口旁边的雪地里,赫然插着一柄剑!
一柄样式古朴、剑身狭长、通体散发着幽幽寒气的剑!剑柄缠绕着深蓝色的丝绦,剑身靠近护手处,刻着两个娟秀却透着锋芒的小字——“蒹葭”!
“是阿姐的蒹葭剑!” 萧小墨一眼就认了出来,惊喜地叫出声!阿姐果然来过这里!
阿木尔蹲下身,仔细查看剑身和周围。剑上并无血迹,但旁边的雪地有被踩踏和挣扎的痕迹,几片破碎的、带着暗褐色(干涸血迹)的布片散落在雪中,布料的颜色…是灰白色!正是那个神秘猎人阿卓所穿的皮袍颜色!
“他们在这里遭遇了袭击!” 阿木尔脸色凝重,指着痕迹延伸的方向,“看,足迹很混乱,但最终是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他手指的方向,是暖泉谷更深处,一条被冰雪覆盖、异常陡峭狭窄的山脊裂缝,裂缝深处幽暗不明,风雪在那里打着旋,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
萧小墨顺着阿木尔的手指看去,小脸绷得紧紧的。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蒹葭剑插入雪地旁的岩石缝隙。那里似乎卡着一个小东西?
他好奇地凑过去,小手费力地扒开积雪和碎石,从冰冷的石缝里抠出一个小玩意儿。
那是一块小小的、边缘焦黑、材质非金非木的令牌碎片。碎片上,清晰地刻着一部分图案——一根斜倚的打狗棒,棒下压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边缘!这图案,和他之前在白驼山庄庄主密室柜子底下摸到的那个碎片图案,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块更大,图案更完整!
“咦?又是这个叫花子的东西?” 萧小墨捏着碎片,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阿姐的剑旁边,怎么也有这个?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净衣堂…” 阿木尔也看到了碎片,浓眉紧锁,低声念出了碎片边缘残留的模糊字迹,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丐帮‘净衣派’的信物碎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净衣派?” 萧小墨更糊涂了。叫花子还分派别?
阿木尔没有解释,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般射向那条幽深恐怖的裂缝,又看了看手中这块带着打狗棒和破碗的碎片,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伏击萧姑娘和那个猎人的,难道是丐帮的人?而且是“净衣派”?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昆仑深处?还和白驼山庄密室里的碎片有关联?
时间!没有时间细想了!阿姝姑娘命悬一线!
“走!” 阿木尔一把将蒹葭剑拔起,背在身后,又将那块“净衣派”碎片小心收好。他指着那条风雪呼啸的裂缝,声音斩钉截铁:“痕迹进了那里!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找到萧姑娘!” 他一把抱起还在发愣的萧小墨,翻身上马。
“驾!” 一声厉喝,黑色的骏马如同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那条如同巨兽咽喉般吞噬一切的幽暗裂缝!四名护卫紧随其后,义无反顾地扎入了未知的凶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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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驼山庄,石室。
空气凝重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重量。浓烈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阿姝躺在石床上,脸色已经不仅仅是灰败,而是透出一种死寂的青黑。那几条“腐骨砂”的毒纹,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狰狞地爬满了她的脖颈,尖端已经触及到了锁骨下方的心脉区域!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艰难的起伏,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停止。
额尔德尼老药师佝偻着背,站在床边,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捻着一根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寒光的金针。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蔓延的毒纹,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他花白的鬓角。他口中念念有词,是古老的、祈求山神赐福的祷文,声音嘶哑而绝望。
“金针锁脉…逆冲‘紫宫’…引毒归墟…” 他嘶哑地低吼着,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向无形的命运发起最后的挑战。枯瘦的手指快如闪电,一根根金针精准地刺入阿姝胸前数个要穴!针尾剧烈地颤动着,发出细微的嗡鸣!
随着金针落下,阿姝身体猛地一颤!原本微弱的气息骤然变得急促而紊乱!青黑色的毒纹仿佛受到了刺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猛地向上窜了一截!距离心脉要害,仅剩毫厘!
“噗!” 一口乌黑发紫、带着浓烈腥臭的淤血,猛地从阿姝口中喷出!
“阿姝姑娘!” 旁边的侍女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额尔德尼脸色瞬间惨白如雪,手指僵在半空,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深深的挫败。“不…不行…‘腐骨砂’的毒性太烈…金针…金针也锁不住了…”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喃喃道:“三个时辰…到了…神仙…神仙也难救了…”
石室内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下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一直如同石像般矗立在阴影里的巴图,此刻终于动了。他缓缓地从阴影中走出,沉重的皮靴踏在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走到床边,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阿姝那被毒纹侵蚀、濒临死亡的容颜。
那目光,专注得近乎诡异。没有悲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确认一件即将损毁的重要物品的最后状态。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阿姝的眉宇之间,那里,依稀还能辨认出几分熟悉的轮廓。一个深埋在他记忆深处、几乎要被遗忘的、属于另一个女子的面容,悄然与眼前这张濒死的脸重叠起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阿姝那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呼吸声,在死寂的石室里回荡。
突然!
就在阿姝的呼吸即将彻底断绝,额尔德尼绝望地闭上眼睛的刹那!
巴图动了!
他猛地抬起右手!那粗粝如同岩石般的手指,并指如戟!指尖萦绕着一股极其隐晦、却锐利无匹的劲气!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阿姝眉心正中的“印堂穴”,闪电般一指点下!
动作快!准!狠!带着一种破釜沉舟、不计后果的决绝!
“你做什么?!” 额尔德尼惊骇欲绝,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刺破皮革的声音。
巴图的指尖精准地点在阿姝的“印堂穴”上!那凝聚的劲气如同最锋利的锥子,瞬间刺入!
“呃啊——!” 阿姝原本气若游丝的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般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鸣!她双眼猛地睁开,瞳孔涣散,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心口处那几条致命的青黑色毒纹,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扭曲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外力的强行压制和驱赶!
一缕极淡、却异常精纯的赤红色气息,从巴图的指尖透出,瞬间没入阿姝的眉心!
“金针引路!气走‘神道’!锁!” 巴图低沉的吼声如同闷雷,在石室中炸响!他另一只手快如幻影,猛地拂过阿姝胸前那几根颤动不休的金针!
嗡——!
几根金针瞬间停止了颤动,针尾变得赤红滚烫!一股灼热霸道的气息顺着金针,强行灌入阿姝体内,与那侵入眉心的赤红气息汇合,形成一股炽热的洪流,蛮横地冲向那肆虐的“腐骨砂”剧毒!
这不是救人!这更像是在用最霸道的烈火,去强行焚烧冻结的寒冰!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毁、心脉焚断的下场!
额尔德尼看得目瞪口呆,浑身冰凉!这种手法…霸道绝伦,闻所未闻!这巴图…到底是什么人?!
阿姝的身体在石床上剧烈地抽搐、颤抖,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小蛇在疯狂游走、对抗!青黑色的毒纹与赤红色的灼热气劲在她体表形成诡异的拉锯战!汗水混合着黑色的污血不断渗出。
巴图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微微发白。显然,这种强行压制剧毒的手法,对他自身也是极大的负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瞬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终于!
阿姝身体的抽搐渐渐平复,那几条几乎触及心脉的青黑色毒纹,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拖拽,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下回缩了寸许!虽然依旧狰狞可怖,但终究远离了最致命的心脉区域!
她急促紊乱的呼吸,也奇迹般地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随时会断绝的模样。
巴图缓缓收回了手指,指尖那缕赤红气息消失。他长长吁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又挺得笔直。他看也没看惊魂未定的额尔德尼,冰冷的目光扫过阿姝暂时稳住、但依旧危在旦夕的状态,只留下一句毫无温度的话:
“此法,只能再续命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毒气彻底反噬,大罗金仙也难救。”
说完,他转身,重新走回那片冰冷的阴影里,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以命相搏的施救从未发生过。石室内,只剩下阿姝微弱的呼吸声,额尔德尼粗重的喘息,和一片死寂的绝望。十二个时辰…这是最后的、染血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