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一张张充满了挣扎与痛苦的脸。
他脸上的笑容，敛去了几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几分理解，几分……悲悯的复杂神情。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知道。”
“你们当中，有很多人，已经厌倦了厮杀。”
“你们的刀，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握，而不是为了给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当屠戮同胞的工具。”
“你们想家了。”
最后五个字，韩云说得很轻，很轻。
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玄甲军士兵的心坎上！
想家了！
是啊！
谁不想家？
谁没有父母妻儿？
谁没有故土乡亲？
他们背井离乡，在北疆苦寒之地，一守就是十几年！
他们以为自己是在保家卫国，可到头来，却成了朝廷剿匪的刀！
家……
这个字，对他们来说，是那么的遥远，又是那么的……奢侈！
许多士兵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然而，韩云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大脑，彻底陷入了空白！
他看着众人，一字一顿，用一种无比真诚，无比坦荡的语气，郑重说道。
“所以，我再给你们第二个选择！”
“若有想回家的兄弟，我韩云，绝不阻拦！”
“不仅不拦！”
韩云的声音，陡然提高！
“我还会给每一位选择回家的兄弟，发足路费！”
“每人，十两纹银！让你们，能体体面面地，回到家乡！能平平安安地，与家人团聚！”
“此诺，我韩云，以我项上人头担保！”
“轰——！！！！！”
如果说，之前的招揽，是一颗投入湖中的巨石。
那么现在这番话，就是一座……从天而降的火山！
狠狠地，砸进了所有人的心海！
掀起了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葫芦谷，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玄甲军士兵，全都石化了！
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脸上的表情，从挣扎，到震惊，再到……极致的，不敢置信！
他……他刚刚说了什么？
让我们……回家？
还……还给我们发路费？
每人……十两纹银？
那可是他们在大炎军中，不吃不喝，拼死拼活两年，都攒不下的巨款啊！
幻觉！
这一定是幻觉！
这个魔鬼，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对我们这么好？
“主公！万万不可啊！”
王霸再也绷不住了，他一个箭步冲到韩云身前，那张独臂将军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不解！
“主公！放他们走也就算了，怎么还能给钱啊！”
“这……这可是几万精锐啊！就算他们回了家，将来朝廷一纸征召令，他们不还是得回来跟咱们拼命？”
“这不是放虎归山，还给老虎喂肉吗？主公三思啊！”
王霸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实在是想不通！
主公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然而，韩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没有解释。
因为，眼前的一幕，就是最好的解释。
“噗通！”
一名满脸沧桑，胡子拉碴的玄甲军老兵，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没有看韩云，而是朝着家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娘……儿子……儿子能回家了……”
那压抑了十几年的思念，那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柔软，在这一刻，被韩云这看似简单，却歹毒到极致的一句话，彻底引爆！
“呜……呜呜呜……”
老兵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他用那满是老茧的拳头，死死地捂住嘴，却依旧无法抑制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不是一个人的哭声。
“哇——！！！”
仿佛是点燃了引线，下一秒，山谷之中，哭声，震天！
成千上万的，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汉子，在这一刻，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他们丢掉了手里的碗，放下了最后的尊严和仇恨。
他们有的跪在地上，朝着家的方向，疯狂磕头。
有的抱头痛哭，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思念、痛苦，全都宣泄了出来！
恨？
还有什么恨？
当一个把你打得体无完肤的敌人，非但没有杀你，没有辱你，反而给了你一顿饱饭，还愿意掏出真金白银，送你回家团聚……
那份滔天的恨意，早已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足以融化钢铁的暖流，冲刷得一干二净！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感动，与茫然！
山谷之中，哭声震天。
那不是三五个人的啜泣，而是成千上万条铁血汉子，在压抑了十几年后，最彻底的情感宣泄！
他们哭自己逝去的青春，哭沙场上的累累伤痕，哭远在家乡的父母妻儿，更哭那刚刚崩塌的，名为“忠君报国”的信仰！
王霸和陈默站在韩云身后，看着眼前这震撼人心的一幕，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
可主公这一手，比杀了他们，还要狠上一万倍！
这是在把他们心底里最坚硬的铠甲，一片一片地，亲手给扒了下来，再用最温柔，也最致命的暖流，将他们彻底融化！
韩云没有动。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任由那震天的哭声在山谷中回荡。
他在等。
等这股积攒了太久的怨气和悲伤，宣泄到一个顶点。
终于，那狂风暴雨般的哭嚎，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泣，又渐渐归于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所有人都哭累了。
他们红着双眼，茫然地瘫坐在地上，像是一群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就在这时。
韩云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一张张充满了挣扎与痛苦的脸。
他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几分理解，几分……悲悯的复杂神情。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柄重锤，清晰无比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我知道。”
“你们在想，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提着脑袋，打了这么多年的仗。”
韩云的声音，平静而沉重。
“是为了保家卫国吗？”
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