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文和默默地上前，将地上的铜盆扶正，低声道：“主公，现在您明白了吧。”
袁肃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确实明白了。
这盘棋，从一开始，他就落入了下风。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没想到，自己麾下的棋子，早就有了自己的心思。
营中的流言，他虽然还没查到确切的源头，但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一张由猜忌、怨恨和私心编织而成的大网，已经悄然笼罩了整个联军大营。
而他，这个所谓的盟主，就坐在这张大网的中央，动弹不得。
“主公，为今之计，不可再与刘表、陶谦之流纠缠。”
贾文和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情感。
“他们既然想看戏，那便让他们看。”
“不与他们纠缠？那安阳城怎么办？难道就让孔伷那个老匹夫这么耗下去？”
袁肃猛地睁开眼，眼中的杀意化为了深深的疲惫与烦躁。
“安阳城是坚城，硬攻本就不智。”
贾文和摇了摇头。
“既然强攻不下，不如……先取些甜头，安抚一下军心。”
“甜头？”
袁肃皱起了眉。
“斥候来报，安阳城侧翼三十里外，有一座小县城，名为‘丰谷县’。”
贾文和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此县城墙低矮，守军不过数百，但却是韩云军囤积粮草的重地之一。拿下它，易如反掌，又能缴获大批粮草，足以解我军燃眉之急，更能用一场胜利，冲淡营中的流言蜚语！”
袁肃的眼睛瞬间亮了！
对啊！
打不下大的，我还打不了小的吗？
刘表、陶谦你们这群老狐狸不是装病吗？不是要粮吗？
好！
等本盟主拿下了丰谷县，缴获了粮草，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而且，一场轻松的胜利，正好可以向所有人证明，他袁肃，依然是那个运筹帷幄、战无不胜的盟主！
“好！就这么办！”
袁肃一拍帅案，重新振作起来。
“传我将令！命先锋大将曹山，即刻率本部兵马，绕过安阳，直取丰谷县！务必一战功成！”
他特意点了曹山的名。
瀚州曹山，兵强马壮，为人深沉，在联军中素有威望。
让他去打，一来是杀鸡用牛刀，确保万无一失。
二来，也是做给其他诸侯看的——看，我袁肃麾下，还是有听话的猛将的！
……
命令传到瀚州大营，曹山听完传令兵的话，只是捻着胡须，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
“主公，这袁盟主是想拿咱们当枪使，去给他挣面子啊！”
身旁的副将有些不忿地说道。
曹山摆了摆手，笑道：“区区一个丰谷县，弹指可破，算不得什么大事。既然盟主有令，我等照办便是。”
“传令下去，全军开拔！让弟兄们打起精神来，就当是……去给大伙儿抢点过冬的年货！”
一声令下，瀚州军如猛虎下山，绕开安阳城的战场，直扑丰谷县。
正如贾文和所料，这场战斗，与其说是攻城，不如说是一场武装游行。
曹山的大军还没到城下，城头上的守军看到那黑压压一片的旌旗，听着那震天动地的马蹄声，腿肚子当场就软了。
守城的小将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有，直接打开城门，领着几百个同样吓得屁滚尿流的士卒，跪在路边，高举双手，哭喊着投降。
过程顺利得让瀚州军的将士们都觉得有些无聊。
然而，当他们走进城内，打开那些巨大的仓库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呐！”
“发了！这次真的发了！”
只见仓库里，一袋袋码得像小山一样的粮食，几乎要顶到房梁！
旁边的库房里，一口口大箱子被打开，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金子和白花花的银子，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烁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兵器库里，崭新的铠甲、锋利的钢刀、强劲的弩箭，堆积如山，保养得油光锃亮！
这哪里是一个小小的县城？
这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宝库！
消息传回联军大营，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热情！
“赢了！曹将军大获全胜！”
“听说丰谷县的粮食堆得跟山一样高，金银珠宝能把人埋了！”
“太好了！这下咱们不愁吃穿了！”
各路诸侯闻讯，也都是喜上眉梢，就连一直称病装死的刘表和陶谦，都派出了心腹，跟着大部队赶往丰谷县，准备分一杯羹。
一时间，联军大营里阴霾尽扫，人人喜气洋洋，仿佛已经看到了击败韩云，班师回朝的美好景象。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盘算着自己能分到多少好处时，袁肃的第二道命令，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一名袁肃的中军亲卫，骑着高头大马，在一众诸侯代表面前，趾高气昂地勒住缰绳，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高声宣布？
“盟主有令！”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那亲卫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故意顿了顿，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
“盟主有言，此次丰谷县大捷，乃我联军之幸，天佑我等！”
“为顾全大局，统筹调度，所有战利品，由盟主统一分配！”
听到这里，众人的脸上还带着笑意，觉得理所当然。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盟主决定，所有缴获的粮草、金银、兵器，取七成，运往中军大帐，以作军资储备，统一支用！”
“剩下三成，乃是盟主格外开恩，赏赐给诸位将军的！尔等……自行分了吧！”
话音落下，整个丰谷县城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喜悦，到错愕，再到难以置信！
七成？
他袁肃动了动嘴皮子，就直接拿走七成？
就给我们剩下这连塞牙缝都不够的三成？
还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那名亲卫身后，一队队属于袁肃的嫡系部队，就已经如狼似虎地冲进了仓库，二话不说，开始往外搬东西！
他们专挑那些装满了金银的大箱子，专挑那些最精良的兵器，专挑那些颗粒饱满的新米！
动作麻利，训练有素，仿佛演练了无数遍。
十二路诸侯派来的代表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座金山，在他们面前被硬生生地挖走了十之七八，只留下一些零零碎碎的“残渣”。
那名传令的亲卫，看着众人铁青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拨转马头，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话在风中飘荡。
“诸位，还不快快谢过盟主隆恩？”
“噗！”
一位性情急躁的诸侯手下，当场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指着袁肃亲兵远去的背影，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剩下的众人，呆呆地看着那可怜巴巴的三成战利品，再看看自己这边十几家嗷嗷待哺的嘴，一股被羞辱的怒火，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