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川味居的包间里,空气被辣椒、花椒和啤酒的气味浸透,喧闹得几乎要掀翻油腻腻的天花板。毕业五年,昔日青涩的面孔都染上了社会的油彩,或志得意满,或强颜欢笑,或沉默旁观。林默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握着杯冰镇的啤酒,指尖感受着玻璃杯壁沁出的凉意,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格格不入地维持着自己的温度。槐树灵木芯贴身放着,温润厚重的暖意流转,无声地修复着昨夜封印疫鬼面具带来的精神疲惫,也隔开了几分这过于喧嚣的人间烟火。
“来来来!敬我们的大老板李强!听说最近又拿下一个大单子!这车钥匙,啧啧,奔驰E300L!牛啊强哥!”班长刘伟举着酒杯,嗓门洪亮,脸上堆满了刻意的热情。
李强,当年班上成绩平平但家境优渥的富二代,如今更是红光满面。他故意将那个印着三叉星徽的车钥匙“啪”地一声拍在油腻的桌面上,矜持地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最后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林默身上。
“嗐,小意思小意思,混口饭吃。”李强摆摆手,语气里的得意却藏不住,“比不上某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听说林默你现在搞什么…呃,自由职业?”他拖长了调子,带着探究和不加掩饰的优越感,“怎么样?自由是自由了,钱不好赚吧?要我说,还是得脚踏实地,找个正经班上,五险一金才是保障!你看我,虽然辛苦点,但起码…”他扬了扬下巴,指向窗外停着的那辆崭新的黑色轿车。
包间里的喧闹短暂地停滞了一下,目光都聚焦过来。陈浩坐在林默旁边,眉毛一拧就要发作,被林默在桌下轻轻按住了手。
林默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李强带着挑衅和探究的眼神,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还行,够吃够喝。自由点,挺好。”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像一颗投入油锅的水珠,让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嘁,装什么清高。”李强身边一个跟班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附近的人听见。李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似乎林默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让他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哼了一声,不再看林默,转而继续和刘伟等人推杯换盏,声音刻意地拔高了几分,吹嘘着最近的“丰功伟绩”。
酒过三巡,菜也上得差不多了。气氛在李强刻意的带动下重新变得“热烈”起来,烟味酒气混合着火锅的蒸汽,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林默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苏晚晴的信息:
「猪瘟样本初步检测结果异常。细菌形态高度畸变,存在未知能量残留痕迹,与‘傩面’溢散图谱有0.17%相似性。非自然变异可能极高。已采集青禾镇空气、土壤样本进行深度比对分析。注意安全。」
林默的心往下沉了沉。0.17%的相似性…看似微弱,但在涉及怨念能量的层面,这绝非巧合。母亲电话里的不安,此刻有了更明确的指向。他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回复:「收到。保持联系。」刚把手机放回口袋——
嗡…嗡…嗡…
嗡…嗡…嗡…
嗡…嗡…嗡…
此起彼伏的手机震动声,如同被同时按下的警报,瞬间在喧闹的包间里响起!异常密集!异常突兀!
划拳的、吹牛的、埋头吃菜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疑惑地摸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当看清来电显示时,一张张脸孔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王娟,一个性格内向的女生,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妈妈”两个字,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不…不可能…我妈…我妈上个月刚走的啊!”
“喂?爸?…爸?你怎么不说话?…爸?你别吓我!”体育委员张涛对着手机吼着,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恐,他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老爸”。
“奶奶?…奶奶!是您吗?您说话啊!喂?喂!”另一个女生带着哭音尖叫起来。
“阿哲?阿哲是你吗?你不是…”一个男生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包间!刚才还喧嚣热闹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尖叫、哭泣,以及手机听筒里传出的、一片令人窒息的、空洞的电流沙沙声!那声音仿佛来自幽冥深处,带着一种非人的死寂和冰冷,透过扬声器,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鬼!是鬼来电!”
“谁在搞恶作剧?!!”
“挂掉!快挂掉啊!”
混乱爆发了!有人惊恐地把手机像烫手山芋一样扔出去,砸在盘子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有人死死攥着手机,对着听筒哭喊亲人的名字;有人吓得瘫软在椅子上,浑身发抖。
李强也懵了,他脸色发青地看着自己最新款的苹果手机上跳动的名字——“爷爷”。他爷爷三年前就去世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手一抖,昂贵的手机“啪嗒”一声掉进了面前翻滚的红油火锅里!
“啊!我的手机!”李强下意识地惊叫,但随即更大的恐惧压倒了心疼。他看着那手机在滚烫的红油里沉浮,屏幕瞬间被汤汁覆盖,但那诡异的来电显示,仿佛透过油腻的汤水,依旧死死地盯着他!更让他头皮炸裂的是,那掉进火锅的手机,听筒里竟然还在持续地传出那空洞、死寂的沙沙声!仿佛地狱的丧钟在沸腾的油锅里敲响!
“啊——!!”李强终于崩溃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向后栽倒,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狼狈不堪。
包间里彻底乱了套,哭喊、尖叫、桌椅碰撞声混作一团,如同人间地狱。
只有林默,依旧安静地坐在窗边的位置。他的手机也响了,屏幕上跳动着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市固话号码。他没有惊慌,眼神锐利如鹰,瞬间进入了高度集中的状态。伏羲传承赋予的敏锐感知全力张开,如同无形的雷达扫过整个空间!
混乱的情绪浪潮(恐惧、悲伤、绝望)如同狂暴的漩涡!无数指向幽冥的、微弱却清晰的“信息线”从那些尖叫哭喊的同学身上,从他们紧握或丢弃的手机中,被强行拉扯出来!这些信息线杂乱无章,如同被狂风撕扯的蛛网,但它们隐隐指向的源头,却并非虚无缥缈的阴间,而是…就在这栋楼里!不,更具体一点!是混杂在楼下街道的嘈杂背景音中,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电子铃音!
不是鬼!是信息残留!被某种东西承载、放大并随机拨号的信息残留!
林默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如猎豹!在所有人都被恐惧攫住心神,无暇他顾的混乱瞬间,他一把拉开包间的窗户!喧嚣的街道声浪扑面而来!他无视楼下行人惊愕的目光,单手在窗台一撑,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般,轻盈而迅疾地翻了出去!
“林默!”陈浩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就看到林默的身影消失在窗口,他立刻反应过来,吼了一嗓子“都别慌!待在原地!”,然后猛地推开包间门,朝着楼下楼梯狂奔而去!
林默稳稳落在川味居后巷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溅起几点污水。巷子里堆放着垃圾桶和杂物,弥漫着食物腐败的酸馊味。他的感知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目标——墙角一堆被雨水打湿的垃圾袋旁边,一部屏幕碎裂、外壳肮脏不堪的老式诺基亚功能机,正顽强地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发出断断续续、沙哑的电子铃音!
就是它!那股混杂着死亡、车祸瞬间的剧痛、茫然不甘的残念气息,如同微弱的电流,正从这部破旧的手机里持续散发出来!林默清晰地“看”到,这部老旧的手机内部,某种极其巧合的电路板布局和金属屏蔽层破损,在特定环境(潮湿、附近有强电磁源?)下,竟然形成了一个极其简陋、粗糙、却意外有效的“信息谐振腔”!它如同一个劣质的扩音喇叭,将依附其上、属于上一个不幸机主的死亡残念,放大、扭曲,并随机拨通了通讯录里的号码!
没有恶意,只有信息消散前的混乱哀鸣。
林默一步上前,右手闪电般探出!指尖触碰到冰冷肮脏机壳的瞬间,他左手已从怀中掏出了那枚温润的青白玉璜!
嗡!
就在林默指尖触碰到手机外壳的刹那,一股冰冷、混乱、夹杂着刺耳刹车声、金属扭曲声和生命最后一刻爆发的剧痛与茫然的意念洪流,猛地顺着指尖冲入林默的意识!眼前瞬间闪过破碎的风挡玻璃、刺眼的远光灯、身体被抛飞的失重感…这是死亡瞬间的信息烙印!
“散!”林默一声低喝,如同惊雷在精神世界炸响!左手玉璜瞬间亮起纯净柔和的白光!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抚平褶皱、梳理乱麻的秩序之力!玉璜的能量精准地切入那狂暴涌入的死亡信息流中,如同最精密的消磁器!
嗤——!
林默脑海中那些混乱的死亡画面、刺耳的噪音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那依附在老旧电路上、依靠巧合结构才得以短暂存在的残念意识,在伏羲真意引导的玉璜净化之力面前,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露珠,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瞬间蒸发!
玉璜的光芒一闪而逝。
手中那部破旧的诺基亚手机,屏幕上的幽绿光芒彻底熄灭。机身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像是内部某个绷紧的零件彻底断裂。那股萦绕其上的冰冷、混乱的死亡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消失得无影无踪。它彻底变成了一堆冰冷的电子垃圾,安静地躺在林默掌心,再无半点灵异。
后巷的阴冷空气重新包裹上来,只剩下远处街道模糊的车流声。
“默哥!”陈浩气喘吁吁地从后门冲了出来,看到林默安然无恙地站在垃圾堆旁,手里拿着部破手机,才大大松了口气,“解决了?刚才是…?”
“嗯,解决了。一部旧手机惹的祸,机主死了,一点残念卡在里面乱打电话。”林默言简意赅,将手里报废的诺基亚递给陈浩,“处理掉,彻底销毁。”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强行净化死亡残念虽然不像封印疫鬼那样消耗巨大,但精神上的冲击依旧存在。
陈浩接过手机,入手冰冷沉重,他掂量了一下,看着那碎裂的屏幕和肮脏的外壳,心有余悸:“我靠…这破玩意儿?差点把上面那群人吓尿裤子…李强那孙子新手机都喂火锅了,哈哈哈!”想到李强刚才的狼狈样,陈浩忍不住咧开嘴。
林默没笑,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苏晚晴的号码。
“晚晴,目标已回收,残念已净化。源头是一部废弃的诺基亚功能机,型号应该是…1100之类的。初步判断,其内部电路因破损或老化,在特定潮湿环境及可能的周边电磁场影响下,意外形成了类似‘信息滞留与放大’的结构,短暂承载并释放了机主死亡瞬间的强烈精神残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苏晚晴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的声音:“诺基亚1100…经典的板砖机,内部结构确实相对简单…特定电路组合形成谐振腔?有意思!这验证了我关于‘信息态生命’与‘电子载体’关联性的猜想!林默,我需要那部手机!不,准确说,我需要它的电路板和内部结构的高清图像!这可能是理解‘灵’依附非生命物质的关键样本!一个…天然的、简陋的‘赛博灵龛’!”
“样本没了。”林默看了一眼陈浩手里那坨废铁,“净化时力量没控制好,内部核心烧毁了。不过,型号和大致情况你知道了。”
“……好吧。”苏晚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遗憾,但随即又振作起来,“没关系!原理方向更重要!我立刻建模模拟这种‘巧合结构’!这太关键了!现代科技造物,竟然也可能成为‘灵’的载体…这颠覆了我们对‘器物有灵’的传统认知边界!project tianji必须新增一个子课题了!”
挂断电话,林默微微皱眉。赛博灵龛…这个称呼带着一种冰冷的科幻感,却也无比贴切。神话中的寄魂法器需要灵材、符文、祭祀,而现代社会,一部破旧的手机,一个意外的电路组合,竟也能短暂地囚禁亡者的哀鸣。这世界隐藏的规则,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和…普遍。
“走吧,上去看看。”林默对陈浩说。上面的烂摊子,还得收拾。
两人从后门回到川味居二楼。包间里的混乱已经平息了一些,但气氛依旧压抑沉重,如同惊弓之鸟。大部分人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地坐着,有的在小声啜泣,有的眼神空洞。摔碎的手机屏幕、打翻的酒杯、泼洒的汤汁,一片狼藉。李强被几个人扶着坐在椅子上,浑身湿透,散发着浓烈的火锅底料味,昂贵的衣服上沾满了红油和菜叶,头发凌乱,脸色灰败,眼神涣散,还沉浸在巨大的惊吓中,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爷爷…手机…火锅…” 他那只崭新的苹果手机,此刻正躺在服务员清理出来的厨余垃圾袋里,屏幕漆黑,沾满了油污和辣椒碎,彻底报废。
看到林默和陈浩进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惊惧、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林…林默,刚才…刚才到底怎么回事?”班长刘伟的声音还在发抖,他离李强近,亲眼看着李强把手机掉火锅里,也听到了那掉进去还在响的恐怖铃声。
林默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最后落在狼狈不堪、眼神呆滞的李强身上,平静地开口:“没什么大事。楼下巷子里捡了部没人要的破手机,机主以前出车祸死的,手机电路坏了,自己乱拨号。巧合而已,已经处理掉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捡了个空矿泉水瓶。
巧合?
乱拨号?
处理掉了?
这轻描淡写的解释,与刚才那如同集体撞鬼般的恐怖经历形成了荒诞而强烈的反差!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林默。就这么简单?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让李强连人带手机栽进火锅里的恐怖事件,源头就是…一部丢在垃圾堆里的破手机?
“真…真的?”王娟抹着眼泪,小心翼翼地问。
“嗯。”林默点点头,没再多说。他走到自己之前的位置,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单…AA吧。”他掏出几张现金放在桌上。
陈浩咧嘴一笑,也掏出钱拍在桌上:“走了走了,晦气!李老板,下次记得换个防水手机啊!”他故意冲着失魂落魄的李强喊了一嗓子。
李强身体一颤,茫然地抬起头,对上林默平静无波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淡漠。这淡漠比任何嘲笑都更让李强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难堪。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林默和陈浩在一片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这间弥漫着恐惧、油腻和荒诞气息的包间。身后隐约传来低低的议论:
“林默他…他怎么知道是楼下的破手机?”
“他说处理掉就处理掉了?刚才那电话…真不是鬼?”
“李强这次…脸丢大了…”
走出川味居,夜晚带着凉意的空气涌入肺腑。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车流不息,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集体惊魂从未发生。林默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张秀兰。
「小默,刚你爸回来说,老李家那猪瘟好像止住了!用了你说的生石灰和艾草熏,今天没见新死的!真是祖宗保佑!你爸让你别惦记,好好工作,有空带晚晴回来就行。」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林默心头那因为傩面怨念和猪瘟关联而绷紧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生石灰的碱性消毒,艾草燃烧释放的芳香烃和微量能量场,确实能一定程度上抑制和驱散低烈度的疫气。但这只是治标。傩面溢散的那一丝怨念如同无形的种子,源头不彻底解决,青禾镇…乃至更远的地方,未必能永远幸运。
“默哥,回哪?”陈浩发动了他那辆二手面包车。
“去晚晴那。”林默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疲惫地闭上眼。精神力的消耗和接连处理超自然事件带来的紧绷感,让他迫切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恢复。他需要苏晚晴实验室里那些冰冷的仪器数据带来的某种“确定性”,来中和这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现实。
面包车汇入夜晚的车流,朝着苏晚晴租住的公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