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题与太子叙话之后,便各自离去,往后数日均不再出现,仿佛把潘令宁忘在了别宅。
潘令宁蛰伏几日养好伤,便寻思着想要出去,可仆人均把她拦下了,说她是太子的宾客,又是崔题亲自照看,他们无权做主让她擅自离开。
潘令宁便央求着,能不能见见崔题。
仆人倒是同意传话,可是一连好几日也不见崔题动静。
潘令宁委实坐不住了,一日午时,她听闻墙外有小贩叫唤着:“扑卖,扑卖,十文一扑,今日好物,时新河鲜,五斤鹿干……”。
“诶呀,扑卖来了!”宅邸的从仆竟一窝蜂跑出去。
所谓扑卖,也是一种博彩之行,小贩以轮盘刻画花鸟器具实物,顾客以几文至千文钱筹一箭,射中飞转的轮盘中的器物,便可从小贩手中获得实物,若射不中,钱归小贩所有。
而扑卖之物小至针头线脑、羊狗豕肉、酒水茶叶,大至家居乘具,宅邸田林,均可扑卖,也是以小博大之径。
时人钟爱之,不分白衣贵介,可谓全民风靡了。
见仆人皆兴高采烈跑出去了,潘令宁便简单收拾行囊,把她写了好几日的书信压在案头,打算悄悄离开。
谁知管家突然从仪门处转了出来,堵住她的去路:“潘小娘子,您不告而别,只怕太子殿下及我家郎君困惑自责,小的们也因力不逮,招待不周,深感愧疚!”
一番话把潘令宁手脚黏住了,她暗自叫苦不迭,思索之后,才回道:“宅老见谅,小女子并非不告而别,而已在案头给崔相公留了书信,前些日子也托从仆给崔相公传过话,我实在有事,不得耽搁!”
宅老笑笑:“还请娘子见谅,近日临街开了扑卖铺,人群阗拥,您若露脸,只怕有些风言风语。实不相瞒,我家郎君方与卢参政家的三女公子议亲,前些日子你受伤,不便送出,待你伤好了,扑卖铺开了,更不好送出,您又是太子的贵客,小的实在不敢做主,只能等阿郎忙完公务,令择良宅,再寻机送您出邸。”
“啊?”潘令宁一番错愕,崔题相亲?他这般年纪尚无婚约,仍需相亲?
这当真是十分意外!只是,崔题相亲干她何事,难道她得一直留着?
潘令宁也尴尬笑笑:“若真如此,我更不好留在此处了,否则传了出去……与你家郎君名声也不妥……”
别宅妇,连妾都不如,别说污崔题的名声,便是她也不乐意!
“因此,小娘子更需安心静养,只待郎君消息!”宅老言语温和,柔中带刚。
“我从后门走,我悄悄地?”潘令宁仍在争取。
宅老笑着摇摇头。
真是一只笑面虎!
潘令宁神色再度为难,仔细争取着:“我扮做女使?奴仆?世人皆称你家郎君风流自负,眼界奇高,以我这般模样,你看,额上还留了疤,便传闻我是你家郎君婢妾也无人相信,更何况金屋藏娇、别宅置妇这等风月话史了!”
潘令宁仍在请示,谁知宅老忽然朝她身后行天揖礼:“郎君!”
潘令宁回头,却见崔题不知何时立在身后,仿佛刚从照壁转了出来,方才那番话也不知听去多少了。
他今日难得公服打扮,乌纱展脚幞头,绯红大袖襕衫,腰环双?鞓带,悬系银鱼袋,缙抻象牙笏板,非常齐整威严,衬托如桂身形萧萧挺拔,气质矜贵昂藏。
潘令宁头一次见他如此打扮,越发显得高贵疏离,天人凌云不可亲近。她只得默然福身行礼:“崔相公万福!”
崔题桃花眼眸淡淡流转,扫了他们两人,又聚焦于她的额头上。
那疤痕掩藏在鬓发中,若非她提醒,他也很难发现,可如今毕竟发现了,虽疤痕已结痂淡去,可犹似光洁玉面掺了杂色,实在刺眼。
他呼吸一窒,有淡淡的烦意,沉声询问:“你想出府?”
潘令宁颔首,在他面前她又恢复谨小慎微惺惺作态:“民女伤势已痊愈,不敢叨扰崔相公!”
“既不敢叨扰,当初围帐外为何攀着我的手求救?若不想打扰,怎么自残伤口换来太子垂怜?”
潘令宁张口欲呼,又咽了回去,心想他真是不好相与,还说她绣花枕头、膝下娇软,难道不是他薄舌挑剔,处处责难人?
她又抿了抿唇,伏低做小:“崔相公教训的是,民女聆听教导,已然开解,因此自求出府,自力更生。”
“自力更生?你出府,那些蒙面人便不再追杀你?”
“民女……自然,已有应对之策!”
崔题审视她,不说话,忽然对管家责难:“何人传的,我与卢参政家的三娘子议亲?”
管家嗫嚅着双唇,一脸疑惑,许久才找到话头,再一作拜:“是……小的听老夫人院中管事的报信,许是误传!”
“往后未落实之事不可当真!”崔题虽是训斥管家,双眼却只取潘令宁。
管家心想:难道生怕潘小娘子误会?
崔题也不再深究,对潘令宁吩咐了一句:“你随我进来吧!”便先行回中堂。
潘令宁撇了撇唇,只能跟随。
崔题到了堂上看到潘令宁留下的辞别书信,坐在太师椅上翻看一番。
潘令宁笼袖端立,在下方仔细候着。
少顷,崔题道:“你欲去寻找温巡?”
潘令宁交拢的手指不安地握了握,她信中提及温巡,也是让他清楚她的去向,以防不测。
她的确需要去寻找温巡,她的鬼樊楼遭遇,那些追杀她的黑衣人,还有李大官人来路不明,她需得亮出底牌,才能在京城自保,才能安然离开崔题庇护的宅邸。
只是她为了自保,在崔题面前的确惺惺作态,总留一手。
然而方才又被崔题拆穿了一回,她赧然又自尊,只能谨慎解释:“嗯,我与他……有许多话尚未说清楚。”
“什么话?不信他叛你而去?”崔题竟然露出讥诮的神色。
潘令宁又是负气,便说道:“他判我与否,也需得他本人亲自认了才算!我与他十几年青梅竹马之情,便没有这份婚约,年少的情谊他也应该给一句解释的!”
“果然还是不死心了,榆木脑袋,呵呵!”崔题又是嘲讽直现,演都不演。
潘令宁霎时又联想到那句“绣花枕头”“膝下娇软”,不甘道:“崔相公,民女自知给您添扰不少,自省惭愧,不好叨扰,您放我出府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