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他乖乖闭了嘴,能免殃及池鱼,可崔题还是注意到了他。
崔题恶狠狠盯着李青道:“我看你是闲着的,才有功夫瞎猜人心,既然如此,明日给你派个差遣,你不是酷爱拉帮结友,还有几个皇城司的好兄弟?那你便从你好兄弟口中打听打听,有没有那夙期公子的消息吧!”
李青大惊失色,急得跳脚:“阿郎,我去跟皇城司套消息,我不要命了?我只会被他们套光消息呀!我那蜘蛛网般脆弱的结友关系,阿郎怎么信得过?”
“你若把我这些年和齐卫查到的延朔党的消息,都被皇城司套了去,往后便不用回来了。不争气的东西,也就仗着你爹跟着我翁翁(祖父),你又从小跟着我,比齐卫多几年随侍,以为我不敢罚你!”
“完了完了!”李青叫苦不迭,试着争取,“可是,皇城司哪有那夙期公子的消息啊,那家伙比鬼还神秘,只怕连夙期都没听过,唯有阿郎慧眼独具,一人查到而已!”
“必须查,我需得知道这延朔党,是契国的阴谋,还是夙期公子个人的阴谋!”
李青耷拉着脸,跟焉了的菜叶,了无生趣。
……
崔题回到府中,便想躲去书房,仍被母亲在中庭逮下了。
母亲询问他相亲结果如何,折花几枝送人?
崔题自是一无所获,他还在斟酌如何回答。
然而知子莫若母,母亲却已经猜出了,捧着心口唉声叹气:“我已料到你定是折花没几枝,然而我没料到你竟是一朵也没送!你是要气死我啊!大郎,如今长房这一脉,你爹爹去了,你弟弟也殁了,你爹爹又没有其他支婆侍妾,没有其他子女,我也只剩了你,还盼着你尽快完婚传宗,你竟是一拖再拖!
“你到底要相看什么样的女子才肯满意?我怎么同你爹爹交代?”
“娘,婚姻大事非档口买菜,也不是说这颗水灵果腹便可买下,如若只是为了传宗接代,与牲口何异?”崔题蹙眉,耐心解释。
“我便是要你果腹,难道你认为你还有的时间挑挑拣拣?也怨你爹,小时候和他的各路友人总是对你夸赞不绝,说什么百年难遇奇才,文曲星降世,把你养成这挑剔性子!
她絮絮叨叨地,崔题却脚程不停,兀自往书房走去。
崔夫人一路跟着,一路念叨:“你政见乖张,总喜欢与老臣对着干,前些年去了岭南瘴疫之地,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京师,谁知你会不会再度外贬,又去甚么地方?
“你老大之龄,如今还不趁着在京城,赶紧把婚事给办了,也好给我留下一儿半女!可别再挑剔了,如今别说适婚女郎,便是个良家子出身的二嫁妇,只要肯年内完婚,我也认了!”
崔题大为震惊,停下脚步回头,鬼使神差来了句:“若是家破人亡的商贾之女呢?”
这句话未经任何雕琢便冲口而出,连崔题自己都怔了一瞬。
“那也没问题!什么商贾之女?你有意中人了?”崔夫人不哭了,陡然眼眸清亮地望着他。
李青在身后一阵憋笑。
崔题神色无奈:“娘可真是……当真以为你儿子,比破碗裂盏还不值钱!”
他说罢又快速往书房走去,心里徒增一丝搬起石砸脚的懊恼。
“等等,商贾之女是谁?商贾之女有何不妥?家破人亡?”崔夫人追问,脚程跟不上她,便回头盯着李青,“你整日跟着你家郎君,可见他有什么动静了?”
李青憋着嘴,强忍笑意:“夫人,我……我不敢说!”
而后他也快步追崔题而去,独留崔夫人胡思乱想。
夜间,崔题倚着胡床看书时,书册中鬼使神差地滑落一张便笺,上头提了一首诗,乃是他几年前在岭南,为村民绘神女像时,草拟的诗:
《琼海神女赋》
碧海绡帷月魄飘,岭南灵迹降仙遥。
琼姿未许凡尘近,玉骨应同冰雪雕。
珠佩摇光云作缕,霞衣映水柳为腰。
甘霖洒处瘴疴净,宝相生时草木骄。
愿化清钟长守护,何妨梦醒意迢迢。(1)
他轻轻念了一番,忽觉好笑,难怪周先生同太子打趣他,此时他竟也不能理解,当时写下这首诗的心境。
大抵是官场失意,对尘世厌弃,渴望有一人可理解他的心境?可凡人已无可期,因而托梦于虚无缥缈的神女?
“愿化清钟长守护,何妨梦醒意迢迢?”
崔题喃喃念着这一句诗,彼时他理想中的神女柔和婀娜,怜悯众生和他。她是多么地高贵圣洁,多么地美丽飘逸。
当时神女尚未有脸,可如今慢慢浮现出芙蓉鹅蛋脸,小巧的鼻和唇,一双远山眉,眸子似凝露的栀子花,冰清玉魄……竟慢慢对齐了潘令宁的脸庞?!
崔题吓得竟把书和纸笺都扔了。
他暗骂一声:“肤浅!低俗!”
他怎么会看上潘令宁?
若按他以前择偶的眼光,不说比肩他,起码不输裴家女公子——性子温婉可人,琴棋书画、远见卓识、家世相貌,缺一不可!
便是这些年他心境有所改变,他也不愿与普通女子将就一生!
崔题又把纸笺随意插入胡床最底层的书册,至少那本书他短时间内极少翻开。
不过,近日他与卫齐十分繁忙,也鲜少有时间思考儿女之情。
这天夜里,崔题刚刚睡下之时,远赴外地的卫齐突然回来了,在他房榻外敲门:“阿郎,阿郎,可睡下了?有事急禀!”
崔题一向睡得浅,当即合衣起身,前去开门。
卫齐年长李青十岁,十分稳重。他是一度游走于北境两国的侠客,曾是杨珙生死至交,杨珙死后,他到了崔府上隐姓埋名,延续杨珙遗志。
平日卫齐帮崔题潜行查案,崔题派予他的也往往都是棘手重任,比如往各地探查延朔党动向。江东妖党滥觞,和夙期公子线索也是他发现的。卫齐探查能力卓绝,一人可远抵皇城司暗部。
“卫齐,何事?”崔题也一脸凝重,因为卫齐往往以密函回报,而不轻易回来。
“云集楼诗案大祸,几名新科进士写了藏头反诗,如今已有势力匿名递信,我中途截获,如今信函还未到达御史台,更未达陛下手中,可不出明日,朝中必将掀起腥风血雨,此次黑手冲着新党而来,不单新科士人,只怕连卢参知政事,以及太子殿下,也难免波及。
“属下斗胆,请阿郎等五更天城门开启,而禁中未下达命令之前,先随我前往汝州山庄避祸,待观明局势再回京,否则,明日恐将是瓮中捉鳖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