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几近僭越的、隐秘的战栗,自指尖窜流而上,瞬间麻痹了全身。
当崔题意识到,自己呼吸紊乱,心旌摇摆,便耳根发红,一阵赧然。
他又自嘲,他怎么跟二八年华的毛头小子似的,为着一点点愈矩的触碰,便胡思乱想?
虽然,他不曾有男女之情,可也听同僚、同侪提起过,便是游棚饮酒做诗,请一两个伶人佐乐,这等风流韵事他也见识过,何至于如此啊!
而后,他索性把捧炉推至一旁,搓着手,哈着气取暖。
可是,掌心却还残存淡淡的梅蕊香,似已侵入他的肌理,缠入肺腑,挥不开。
他轻轻嗅了嗅,脑海中竟已浮现她纤纤素手采摘梅花,捣研、制香的娉婷身影……
“崔相公,抱歉让您受寒了,您且进来吧!”
潘令宁出门召唤之时,便看到他捧着双手轻轻嗅闻的举动,她以为他受冷,只是那小心翼翼,细嗅蔷薇的模样,又有些怪异?
崔题立即放下双手,略有些孟浪,好在他轻巧地控制住了。
而后他起身负手矗立,又恢复往日芝兰玉树、仪态翩翩的模样,侧头相望:“潘小娘子,你怎么这般打扮?”
她倚门扶框,穿着却是女使的衣裳?
崔题常年看书,目力称不上很好,一晃眼差点以为是春兰,只是她仍是比春兰白皙娉婷许多,便做女使打扮也于娅姹中出彩绰约。
潘令宁放下手,细白的双手拢握,低着头略显惭愧:“我入住汲云堂,已是给相公添扰,如今伤势大好,已能下地,免不得四处走动,恐惊扰府中来客,还是做女使打扮,免去不必要的误解!”
原来是担心旁人猜疑两人的关系?
只是崔题听着,仍旧觉得她防备心甚重,似要与他划清界限?尤其低头不敢直视他目光的模样,更显躲闪。
崔题青靴踩过结成冰渣的雪地,“嚓嚓”作响,步伐徐缓而从容,但异常坚定,走到她跟前,见她错身请他进去,他却忽然站定。
“潘小娘子,汲云堂除了太子,不待外客,你大可放心,不会有人前来打搅!”
潘令宁低眉顺眼盯着他残存冰凌的鞋面,看似从容,实则语气坚定:“崔相公,民女想了想,等缓过两日,还是同您拜别,我这伤将养大好,再则有诸多事情忙碌,便无需住上郎中说的十几日。”
她说罢扭头,一脸正容却又带着些许好奇询问,“您今晨前来,可是带来了试纸?”
“便这么想离去?”崔题轻喃,却答非所问。
“嗯?”潘令宁不解,居然看到崔题俊美的桃花眼中,流露出些许失落?
但他眼帘翕动,很快掩去,再盯着她之时,已然清明如常,语气亦是端正无杂念,“我来时落下了,不过半途已经着人去取来!”
他说是,瞥了庭门外的李青一眼,李青倒是机灵,一溜烟跑了。
潘令宁看着他们主仆二人十分默契,眨眨眼,又望着他:“那我这几日,便勉力为相公开解,破着谜题!”
崔题点点头,不置可否,温言相劝:“若是解不开,你也不必着急回去!此处比阿蛮的住所,仍是安全许多!”
见她启唇似要说出什么,崔题便又补充,“若嫌崔某打扰,实乃多虑了,娘子只需安心破题,而后令宅老传唤一声即可!”他妥协了,退让两步。
潘令宁喃喃解释:“我……汲云堂是相公的宅子,我岂能拒相公不来?只是我……欠下相公诸多人情,平日里口出狂言,对相公多有冒犯,委实惭愧,因而我……”
“小娘子对齐远,平日也是这般客气梳理?”崔题侧头蹙眉。
“嗯?”潘令宁又一阵不解,此时提起齐远做什么?
她怔愣地望着崔题,笑了笑:“我与少东家,平日鲜少针锋相对,主仆之谊,虽有客气,但称不上疏离。”
“哦……那温巡呢?”崔题垂眸若有所思,却仍是轻轻质问。
此时他单负着手,前后微曲着的手掌悄然拧成拳,双目撷取她灵气活现的秋水眸子,似想从她眼中看出她心下的反应。
潘令宁此时有些许回过神来了。
她杏眸怯生生地,似看又不敢看,小心翼翼与他的眼眸触碰,刹那看清他眼眸中的火花,那朵暗焰之花终是藏不住悸动,悄然绽放?
她忽然诚惶诚恐,恐招架不住,惊得后退两步。
可她身后便是高脚花几,上头搁置着笨重的青瓷花瓶,生怕她被砸到,伤了后背伤口,崔题情急之下陡然牵住她的手,把她拖回来。
“小心!”
他轻声呼唤,那柔若无骨的纤滑小手便在他手中有了实感,体温相触,他心旌一阵激荡,忽然不想松手!
可她被吓住了,立即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而后愈加惊慌失措,双眸乱闪,看都不敢看他,言语也磕磕巴巴:“对……对不起……崔相公,我……我……失礼了!”
她却不知作何解释,只是面颊发热,双手发抖。
她这番模样,与当初在官船上,狂风大作,被他拉着,陡然报个满怀的反应,如出一辙!
何以这般敬畏,或者排斥他?崔题困惑,亦有些不甘心。
潘令宁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官服威严,仪表堂堂,无论气度、气场都比她强上许多,这般临危不乱、宠辱不惊。
他莫非试探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可她已经慌了阵脚,咬了咬下唇,好一会儿才找回思绪,佯装镇定:“崔……崔相公,您今晨到底所谓何事?”
崔题低头沉默。
他没有别的意图,只是好不容易与她修复关系,可是昨日看到她眼中的失望,生怕他那一番话刺到她的心,引她胡思乱想。毕竟曾经也是因他过于直白相讥,引得她误会了,对他亦产生了偏见。
此时他对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已不想否认对她的爱慕!
只是眼下她过于惧怕他,恐担心他过于袒露,因她逃避,崔题只能悻悻道:“罢了,许是你昨夜起身,未能安眠,而我唐突打搅,以至于你不知所措。你先休息,某将去同文馆,午后回来再与你商讨试纸破题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