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几具白骨下颌骨疯狂开合的“咔哒”声也刚刚平息，只留下满地粘液散发出的甜腥恶臭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忘川三人背靠冰冷的石壁，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全身肌肉紧绷如弓弦，目光死死锁定着那群如同从幽冥中踏出的黑衣人。
就在这时，那辫子首领缓缓转过身。他脑后那条乌黑油亮的辫子随着动作轻轻一晃，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他没有再去看地上的白骨，那双隔着战术面罩也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穿透几道晃动的光柱，精准地落在了陈忘川身上。
“龙九。” 他开口，声音透过面罩传出，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充满敌意的冰冷，反而透出一丝…审视与评估的意味。
他抬手，动作干脆利落地解开了自己面罩的卡扣，一把将面罩扯下。
露出的是一张约莫四十岁上下的脸。轮廓硬朗，线条如同刀削斧凿，透着一股历经风霜的坚毅。
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甚至隐隐泛着一丝不健康的青灰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眼窝深邃，瞳孔颜色极深，近乎纯黑，此刻正平静无波地看着陈忘川，里面没有敌意，也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幽邃和难以揣测的冷静。
“龙九？” 陈忘川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感觉不到丝毫熟悉，但对方这份坦然卸下面罩的举动，无疑是一种强烈的信号。
龙九的目光扫过依旧紧张得如同惊弓之鸟的林玲珑和阿吉，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我们没有敌意。”
然后对他身后那些如同石雕般的队员。
挥了挥手，那些黑衣队员动作整齐划一，唰的一声，所有面罩瞬间被扯下。
露出的是一张张同样年轻或沧桑，但都带着长期训练留下的冷硬气质的面孔。
肤色同样偏于苍白，眼神锐利如刀，齐刷刷地看向陈忘川三人。
他们依旧紧握着武器，保持着警戒姿态，但那份针对性的、冰冷的压迫感确实消散了大半。
空气似乎松动了一丝，但墓道深处的阴冷和地上白骨带来的诡谲感丝毫未减。
陈忘川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缓缓松开扣住背包带的手，向前踏了半步，将林玲珑和阿吉隐隐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迎向龙九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龙九？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海底归墟，绝非寻常人能涉足之地。
龙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接到一份邀请。”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深黑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
“内容很简单——‘海底有大墓，奇珍异宝，生死自负’。落款…只有一个扭曲的、如同某种古老生物爪痕的印记。”
陈忘川的心脏猛地一沉！邀请？海底大墓？这描述……和他爷爷笔记里语焉不详的记载，以及林玲珑二叔失踪前留下的只言片语，竟然惊人地重合！
龙九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客观：
“我们接受了。按约定时间地点，上了一艘船。然后……”
他眼中那丝困惑加深了，
“在船上，我们被要求喝下一种气味刺鼻的黑色液体。之后，六识被彻底屏蔽。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甚至连时间感和空间感都消失了。像是被投入了永恒的虚无。”
他身后的队员，脸上也浮现出相似的、带着一丝惊悸的茫然。显然，那段经历对所有人来说都如同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只是一瞬。”
龙九的声音低沉下去，“屏蔽解除。我们恢复了意识，但不是在船上，也不是在岸边。就在这里。
在这条该死的、散发着腐烂味道的墓道里。而那个邀请我们的人……不见了。只有我和我的队员。”
“不见了？” 陈忘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你们醒来就在这里？那个邀请者……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龙九缓缓摇头，目光扫过四周湿滑冰冷的墓壁和地上那三滩粘液白骨：
“没有。只有这个鬼地方，还有……”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陈忘川身上，那深潭般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透出探究和凝重，
“你们。你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捅破了某种无形的隔膜。
陈忘川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尸臭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前这个龙九，同样是被“邀请”来的受害者？或者……是更深陷阱的一部分？
他无法确定。但对方展现出的实力和那份诡异的经历，让他意识到，信息交换或许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我们……” 陈忘川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踏上不归路的决然，
“是靠指引找到入口的。”
“指引？” 龙九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鲛人油。” 陈忘川吐出这三个字，目光紧紧盯着龙九的反应。
果然，龙九那双深潭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身后的队员中，也有人发出极低、压抑不住的吸气声。
显然，“鲛人油”这三个字，在他们听来，分量极重！
陈忘川继续道，声音在死寂的墓道里显得格外清晰：“用特殊手法点燃的千年鲛人油，将它做成油灯……挂在船头，自由漂浮。至于入口，则是利用一面……古镜。”
“古镜？” 龙九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一面游月宫青铜古镜。” 陈忘川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凝重，“在特定的时间打开了这里的门户。”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出
当“游月宫铜镜”五个字从陈忘川口中清晰吐出时——
“什么？！”
“不可能！”
龙九身后，两个队员几乎同时失声惊呼！他们的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
仿佛陈忘川说的不是一面镜子，而是打开了地狱之门！
就连一直保持着深潭般冷静的龙九，此刻也彻底变了脸色！
他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那双深黑的瞳孔骤然放大，死死地盯住陈忘川，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确认他话语的真伪。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以龙九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游…月…宫…铜…镜？” 龙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和难以置信的颤音。
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再次降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陈忘川：“你再说一遍？你们…是通过那面镜子…进来的？！”
他身后的队员，枪口虽然依旧下垂，但握枪的手指关节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眼神在陈忘川三人和幽深的墓道前方惊疑不定地扫视着。
甬道内，刚刚因为双方“坦诚”而略有缓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比之前更甚！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浓烈的尸臭混合着龙九等人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惊惧，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
地上那三滩粘液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刺激，表面细微的气泡破裂得更加密集，发出“啵…啵…”的轻响，如同无数细小的、来自深渊的嘲笑。
陈忘川的心沉了下去。龙九他们这过激的反应，绝非作伪。
那面“游月宫铜镜”，似乎触及了某个他们深深恐惧、甚至认为绝不可能存在的禁忌！
龙九和他手下那如同实质般的惊骇与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条墓道。
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攥出水来，浓烈的尸臭混合着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惊悸，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地上那三滩粘液里气泡破裂的“啵啵”声，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某种来自深渊的窃笑。
陈忘川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龙九等人的反应绝不是装出来的，那面“游月宫铜镜”背后，必然隐藏着远超他想象的恐怖秘辛。
“龙九，”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
“那面镜子…到底是什么来历？你们为何如此…忌惮？”
龙九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份深潭般的冷静似乎在巨大的冲击后强行回归了一些。
他深吸了一口气，墓穴里腐败的空气似乎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声音依旧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游月宫铜镜’…明面上的传说，你们或许都听过。” 他的目光扫过陈忘川和林玲珑，
“唐玄宗李隆基，晚年痴迷长生，求仙问道。他召集天下奇人方士，耗费无数珍宝，于深宫秘院中，历时数载，铸成此镜。
镜背浮雕，便是那流传甚广的《玄宗游月宫图》——仙宫楼阁，桂树婆娑，玄宗御风而立，欣赏月中仙子嫦娥翩跹起舞。”
他语速平缓，像是在背诵一段人尽皆知的历史。
林玲珑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声音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颤，却也透出不解：
“是…是啊，这个传说我们都听过，不过是一面寄托帝王妄念的镜子罢了。你们刚才…至于那么大惊失色吗？”
“呵。” 龙九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一扯，那绝非笑容，而是一种混合着轻蔑、嘲弄和…深深刻入骨髓的忌惮的弧度。
这声短促的冷笑在死寂的墓道里格外刺耳，如同冰锥划过石板。
“明面上的传说？那不过是糊弄愚夫愚妇、写在史书缝隙里的遮羞布罢了！”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穿透历史迷雾的森然，
“真正的‘游月宫铜镜’，从来就不祥！每一个真正得到过它、触碰过它核心秘密的人…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彻彻底底，人间蒸发，连一根头发都找不到！”
“无声无息…消失了？” 陈忘川的瞳孔骤然收缩！
爷爷笔记里那些语焉不详的警告、二叔失踪前最后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加密电文里反复提及的“镜噬”二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他的心脏！难道……
“另一个传说是什么？” 陈忘川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他向前踏了半步，手电光柱死死锁定龙九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龙九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了历史尘埃掩盖下的血腥画面。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讲述禁忌秘闻的诡秘感：
“当年，那镜子铸成后，光华流转，确有不凡气象，能映照出一些常人难见的虚影。
玄宗初时大喜，以为窥见了仙家妙境。但很快，方士就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此镜空有‘游月’之形，却无‘通幽’之魂！
它照出的月宫仙影，终究是虚妄泡影，无法真正连接那缥缈的‘月宫’，更遑论长生之秘。”
他顿了顿，墓道里只剩下众人沉重的呼吸声。粘液滴落的“啪嗒”声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方士禀告玄宗，欲通幽月宫，需以‘至情至性’之人的精魄为引，方能稳固镜中通道，化虚为实。
此引，谓之‘血引’。” 龙九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片，刮擦着空气，“人选…不言而喻。
那时节，马嵬坡下，三尺白绫……”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瞬间浮现出那个倾国倾城、最终香消玉殒的绝代佳人——杨玉环！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林玲珑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阿吉更是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兵变当夜，混乱之中，无人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
龙九的声音带着一种挖掘历史污垢的冰冷，
“但有秘闻流传，玄宗身边最得宠信、也最是心狠手辣的那名方士，并未随众仓惶逃离。
他利用兵变制造的混乱和滔天的怨煞之气，施展了某种早已失传、禁忌无比的秘法！他并非取杨贵妃性命那么简单，
而是…将她濒死的、充满无尽哀怨与不甘的精魄，用秘法生生剥离、禁锢！然后……”
龙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陈忘川三人，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下：
“他将杨贵妃那饱含‘至情至性’却又被背叛与死亡扭曲的精魄，作为‘血引’，生生炼入了那面‘游月宫铜镜’之中！”
“豢养？！” 林玲珑失声惊呼，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没错，豢养！” 龙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肯定，
“从此，那面镜子便不再是死物！它成了一个囚笼，一个以绝世美人的怨魂为燃料的邪异门户！
玄宗后来是否真的通过镜子‘见’到了他思念的贵妃，无人知晓。
但秘闻记载，每当玄宗独处对镜，镜中映出的不再是仙宫嫦娥，而是一个身着残破霓裳、面容凄绝、眼含血泪的模糊身影！镜面甚至会渗出冰冷的水珠，如同…泪水！”
陈忘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血引！豢养怨魂！
这哪里是什么追求长生的仙家宝物？分明是一件至阴至邪、以人魂为祭品的魔器！
龙九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宿命感和冰冷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