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嚎谷的风雪，似乎都因为那一道道离去的军令而变得温顺。
周平、陈默、巴图等人带着各自的使命，化作奔腾的洪流，消失在苍茫的草原尽头。
偌大的帅帐内，只剩下李琼与那副巨大的沙盘。
齐嫣然无声地走进来，为他重新续上一杯热茶，茶雾氤氲，映着她眼中的柔情与关切。
她知道，当所有人都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狂热时，唯有这个男人，在品尝着一种名为“无敌”的寂寞。
“结束了吗？”她轻声问道。
李琼的目光从沙盘上收回，看着眼前的女人，那冰冷如铁的线条柔和了些许。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
结束了？
对于敌人而言，是的。
但对于他，对于这个即将诞生的新王朝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一个从废墟中建立起来的帝国，需要面对的，是比战争更复杂、更棘手百倍的难题。
民生、经济、吏治、法度……
他脑中已经开始推演未来十数年的蓝图，那比眼前的战争，更让他感到一丝疲惫。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影。
他没有走入大帐，只是在帐外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冰冷的杀意。
“主公，京城密报，皇帝疯了。”
李琼的眉梢微微一挑。
皇帝的疯狂，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个输掉了所有赌注的赌徒，除了掀桌子还能做什么？
“说。”
“皇帝下令北伐之后，被首辅张居正及一众老臣死死劝住。他知道兵马动不了，便想出了一个毒计。”
影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他命人去了北境，您家的祖陵。”
轰！
一股无形的煞气，从李琼身上轰然爆发。
整个大帐内的空气，温度骤降。
齐嫣然脸色一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看向李琼，只见他原本平静的脸庞上，双眼已化为一片幽深的寒潭，潭底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怒火。
祖陵！
那里埋葬着他的父亲，那位同样为大周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却被安上谋逆罪名的老帅。
那里埋葬着李家的列祖列宗！
这是刨根问底的羞辱，是践踏人伦底线的泄愤！
“他想做什么？”李琼的声音很轻，却比草原的寒风更冷。
“他要开棺戮尸，挫骨扬灰。”
影的声音落下。
“他要将老帅的骸骨，悬于京城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他还下令，将所有在京的，与北境有牵连的官员家眷，共计三千余口，全部押往祖陵，作为祭品，一同坑杀。”
“美其名曰，祭天，以安社稷。”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齐嫣然惊恐地捂住了嘴，她不敢相信，一个九五之尊，竟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这不是一个皇帝，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没有人性的畜生！
李琼没有说话。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股滔天的怒火，在他闭眼的瞬间，反而尽数收敛，沉淀，化为了比万年玄冰更加纯粹的，极致的杀意。
他原本还想给那个男人留一个全尸。
他原本还想给大周的皇室，留下一丝体面。
他甚至想过，登基之后，追封那位皇帝一个无伤大雅的谥号，以安天下。
但现在。
这些念头，都烟消云散了。
当皇帝决定动他祖坟的那一刻，他们之间，便再无君臣，再无博弈，只剩下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那一点点棋局终了的怅然，那一点点高处不胜寒的疲惫，在这一刻，被这股原始而暴烈的怒火，焚烧得干干净净。
李琼彻底清醒了。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棋手，他是一个儿子，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复仇者。
“传令。”
李琼睁开了双眼，那双眸子里，再无一丝人类的情感。
“命周平，不必再管什么黄河防线。”
“本王给他一道新的命令。”
“十日之内，兵临京城。”
“我要他用最快的速度，踏平一切阻碍。”
“十日之后，若京城城门，还未被他的铁蹄踏破，他可以提头来见。”
齐嫣然心头剧震。
十日！
从草原边境到京城，千里之遥，中间还隔着黄河天险，以及沿途的重镇关隘。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是在逼着周平，用人命去填，用鲜血去铺路！
“传令神机阁。”
李琼的声音没有停下。
“将皇帝欲掘我祖坟，坑杀三千人祭天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
“印成传单，撒向每一个州府，每一个县城！”
“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他们效忠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君王！”
“我要让那些还在观望的，还在犹豫的，还在心存幻想的墙头草，都给本王做出选择！”
“是选择一个刨人祖坟，滥杀无辜的疯子。”
“还是选择我李琼！”
这一招比之前所有的计谋，都要狠都要毒！
这是诛心！
是对皇帝合法性的，最彻底的毁灭性打击！
一个连人伦底线都不要的皇帝，还有什么资格号令天下？
“影。”
“属下在。”
“你亲自去一趟。”李琼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去祖陵。”
“本王不想看到，我父亲的安宁，被打扰。”
“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因我而死。”
“那些所谓的钦差，一个不留。”
“用他们的头，在祖陵前，给我筑一座京观！”
影的面具下，瞳孔剧烈收缩。
他没有问怎么做，没有问困难。
他只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属下领命！”
黑影一闪，消失在风雪之中。
李琼缓缓走到大帐门口，掀开帘子，看向南方。
天空中，那轮刚刚升起的红日，在他眼中，仿佛被鲜血染透。
他知道皇帝这一步棋，看似疯狂，实则是一步险棋。
皇帝在赌。
赌他李琼会为了祖宗的清誉，为了那三千人的性命，放缓进攻的脚步，甚至回到谈判桌上。
赌他李琼，终究还是一个被仁义二字束缚的凡人。
可惜。
他赌错了。
李琼确实被激怒了。
但他这头被激怒的猛虎，不会退缩，只会用更狂暴，更血腥的方式，将敌人撕成碎片。
他不会去谈判。
他只会提速！
用十倍的疯狂，百倍的残忍，回应敌人的挑衅！
“传令李显扬。”
“南征计划，提前。”
“全军，开拔！”
李琼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狼嚎谷。
那刚刚熄灭了战火，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数十万大军，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他们王爷的，那股滔天的意志。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胜利。
是为了复仇！
是为了一场献给疯王的盛大葬礼！
大地开始颤抖。
黑色的洪流，从草原的腹地，向着南方，席卷而去。
龙抬头。
天下俯。
而远在京城的皇帝，还不知道，他那自以为是的“妙计”，为自己，也为他的王朝，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他将亲眼看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