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悄然爬上草叶时，小白温顺地停在了一处林间空地。古木虬枝在头顶交错，筛下细碎的星光，空气里浮动着白日阳光晒暖的草木余香，混合着泥土湿润的气息，暖而不燥。
“就这儿吧。” 查理率先出声。他试图用属于萝卜子的清亮声线发号施令，却因坐在小白背上被人抱着的姿势，气势天然矮了半截。
他挣了挣，没挣开环在腰间的手臂，只得认命地指挥，
“米娅，灰太狼，去拾点柴火！加菲猫，看看周围安不安全，别让不长眼的玩意儿凑过来。”
米娅“嗷”了一声，尾巴一晃，矫健地滑下牛背，没入林间阴影。
艾尔玛轻轻放下罗小妹，猫耳警觉地转动，眼眸在渐浓的夜色里扫视，无声地绕着营地边缘巡视。
萝卜子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人放下来。
双脚沾地，查理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蹭地跳出两步远，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努力挺直那纤细的脊背，试图找回点“一家之主”的威严，可惜效果甚微。
萝卜子看着他那强撑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又翘了翘，怕惹毛他，赶紧低头去解小白背上捆行李的绳子。
动作间，墨麟玄袍的宽袖有些碍事，属于查理的大手，此刻竟显出几分笨拙，解绳结时远不如她原来那双小手灵巧。
查理冷眼旁观，哼了一声：
“笨手笨脚！老子的身体给你用都糟蹋了！”
他几步上前，踮起脚——这动作让他一阵憋闷——伸手去够绳结，
“起开！我来！”
萝卜子从善如流地让开位置，看着那白皙纤细的手指在粗粝的绳结上翻飞，几下就解开了，心底莫名有点发虚。
查理得意地瞥了她一眼，哼着小调去铺防潮的厚毡子。
他哼着抖音热曲，从少女口中唱出，带着一种奇异的反差萌。
米娅抱着一大捆枯枝回来时，艾尔玛也无声地回到了火堆边，轻轻摇头示意安全。
篝火很快噼啪燃起，驱散了林间夜晚的微凉，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几张心思各异的脸。
罗小妹挨着艾尔玛坐下，小脑袋一点一点，很快就在温暖和疲惫中沉沉睡去。
米娅变戏法似的掏出几个硬邦邦肉饼，插在削尖的树枝上，凑近火堆烤着。
油脂的香气慢悠悠地飘散开来。
萝卜子看着火堆出神。这具身体的力量感依旧陌生而庞大。她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感受着肌肉下蕴藏的爆发力，一种掌控的实感油然而生。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
查理正抱着膝盖坐在厚毡子上，离火堆稍远。
白日里的喧嚣和羞耻褪去，此刻那张精致小脸上，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落寞。火光在他蓝色的发梢跳跃，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密的阴影。
他盯着火焰，眼神却有些空茫，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地上的一根草茎。暖风吹过，带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馨香，混在柴火气息里，飘进萝卜子的鼻腔。
一种奇异的感受攫住了她。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旁观”着自己。
原来自己安静下来时，是这样的神情吗？带着点惹人怜惜的脆弱感？原来他平日看着这样的自己，心里会想些什么？
篝火的光晕柔和了萝卜子脸上原本属于男性的硬朗线条。她犹豫了一下，拿起一条薄毯，站起身，走到查理身边，轻轻抖开毯子。
查理被惊动，猛地抬头，带着警惕和一丝未散的郁气：“干嘛？”
“……夜里露重，”
“你……你这身子骨不经冻。” 她动作有些僵硬地将毯子披在查理肩上，手指不小心擦过对方小巧的耳廓。
查理触电般缩了一下，却没像白天那样炸毛。
他抿了抿唇，别扭地裹紧了毯子，把半张脸埋进带着体温的织物里，只露出一双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澈的蓝眼睛，闷闷地嘟囔了一句：
“……算你还有点良心。”
萝卜子在他身边坐下，隔着一小段距离。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林间偶尔的虫鸣。温暖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身后的树干上，一高大一娇小，依偎在一起。
篝火噼啪作响，罗小妹枕着艾尔玛的腿睡得香甜，艾尔玛靠着树干，猫耳朵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也沉入了梦乡。
萝卜子高大的身躯裹着毯子，背靠一段虬结的树根，呼吸均匀悠长，显然也累极了。只有查理还醒着，蓝色的眼眸映着跳动的火焰，深处却翻滚着白日里被强行压下的惊涛骇浪。
他目光扫过熟睡的同伴，最后落在蜷在篝火另一侧、抱着自己蓬松尾巴的米娅身上。少女灰色的狼耳偶尔抖动一下，嘴角还带着点无忧无虑的弧度。
不行，不能拖！
萝卜子，艾尔玛都是自己同生共死过的人，信得过，米娅不是，她一开始就是拉的人，但是杀拉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她动真格的，难说！
再加上自己是最为虚弱的时期，现在这狼人造反就真成高平陵之变了！
查理深吸一口气，属于少女的胸膛起伏着，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轻轻起身，小心翼翼踩在微凉的腐殖土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一步步走到米娅身边。
米娅似乎有所察觉，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金色的瞳孔在火光下带着惺忪的迷茫：
“嗯…查理…？”
“嘘——”
查理竖起一根纤细的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蹲下身，在米娅困惑的目光中，伸出双臂，猛地将她整个抱进了怀里！
“呜哇！”
米娅猝不及防，短促地惊呼一声，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些许。查理现在的身体虽然娇小，但是拼尽了全力，硬是将她搂得紧紧的。
“查理？”
米娅彻底清醒了，挣扎了一下，却发现对方抱得很紧，她有些慌乱，更多的是不解，
“你…你怎么啦？是不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她以为查理是在寻求安慰，声音放软了些，甚至下意识想用尾巴拍拍他的背。
查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把脸埋在米娅颈窝里，少女身上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很温暖，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寒意。
他抬起头，蓝色的眼睛在火光下亮得惊人，直直地盯着米娅那双写满困惑的金色眸子。
“米娅，”
查理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像绷紧的弓弦，
“你喜欢我吗？”
米娅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点头，尾巴也跟着晃了晃：
“喜欢呀！查理是好朋友！米娅最喜欢朋友了！”
“好。”
“既然喜欢我，那我问你件事，你要老实告诉我。”
“嗯嗯！米娅不说谎！”米娅用力点头。
“萨拉让你什么时候动手？”
“他让你什么时候…杀了我？”
“啊？”
米娅瞬间呆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像是完全没听懂查理在说什么。
她甚至下意识地歪了歪头，狼耳朵困惑地抖了抖，
“杀…杀了你？查理你在说什么呀？萨拉大人为什么要杀你？他让我送你们出城呢！”
她的反应太真实了，那种纯粹的、毫无作伪的茫然和震惊，让查理准备好的下一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死死盯着米娅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但那双金色的瞳孔里只有清澈见底的困惑和一点点被冤枉的委屈。
“别装傻！”
查理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环抱着米娅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我是皇族！萨拉那疯子清洗了整个王都的皇族！他怎么可能放过我？！他让你跟着我们，不就是等时机到了，让你动手吗？！”
米娅被他勒得难受，挣扎起来：
“查理！你弄疼我了！放开！萨拉大人真的没说！他…他只说让我送你们安全离开王都，然后我就可以回家了！他说你是他唯一认可的对手，他尊重你，怎么会杀你？米娅不懂！”
她的挣扎和话语里的笃定，让查理的心猛地一沉。
难道…真的不是？
不！不可能！萨拉那种人，怎么可能留下后患？
世子之争，向来如此，就好像鲨鱼的子宫，同室操戈！
绝望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涌上心头。
查理猛地松开米娅，但双手却紧紧抓住了她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
他凑近米娅的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
“米娅，听着！我不管萨拉跟你说了什么！也不管你是不是在装傻！”
“我只要求你一件事！”
“杀我可以！但必须等我换回我自己的身体之后！”
“到那时，你要杀要剐，随你！我查理绝不皱一下眉头！”
“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威胁，
“如果你敢在老子换回身体之前动手，或者敢动萝卜子、艾尔玛、小妹她们几个无辜的一根汗毛——”
查理猛地指向熟睡的萝卜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老子现在就喊醒她！让她用那个什么‘玉龙’！大家他妈一起完蛋！谁也别想活！”
“我不喜欢威胁别人，但是你们也别逼我！ ”
米娅当时那个鲨鱼给自己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蓝色的眼眸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米娅，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准备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的幼兽。
米娅彻底傻了。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的、属于萝卜子的精致小脸，听着那些充满杀意和绝望的话语，大脑一片空白。
困惑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紧接着，是浓浓的委屈和受伤。
“查理…”
米娅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圈瞬间红了，狼耳朵也无力地耷拉下来，
“你…你在说什么呀…什么玉龙…什么一起完蛋…”
她用力摇头，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萨拉大人真的没有让我杀你！米娅发誓！米娅什么都不知道！米娅只是…只是想和你们一起走，想回家看看…米娅真的把你当好朋友的…”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砸在查理抓着她肩膀的手背上，滚烫。
“查理…你为什么要这样吓唬米娅…米娅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