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汴梁·春日
阳光正好，微风和煦。汴河两岸垂柳如烟，桃花灼灼。繁华的州桥码头，商船如织，人声鼎沸。沿河的“鬼市”虽已散场，但残留的市井气息依旧浓厚。
河边一株盛放的桃树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面容清俊却带着几分窘迫的书生（柳文渊），正捧着一卷书，对着潺潺河水，愁眉不展。他身旁放着一个破旧的藤箱，里面是几卷书和几件换洗衣物。
“柳郎…”一个怯生生的、如同黄莺出谷般的少女声音响起。
书生闻声抬头，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只见一个穿着同样朴素青衣、但难掩清丽容颜的少女（婉娘），挎着一个盖着蓝花布的竹篮，脸颊微红，气喘吁吁地跑来。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中却满是情意与担忧。
“婉娘！你怎么来了？”书生连忙起身，心疼地替她擦汗。
婉娘从竹篮里拿出一个还温热的油纸包，里面是几个白面馒头和一小块酱肉，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小包，塞进书生手里。布包里是几块散碎银子和一串她视若珍宝、母亲留下的鎏金桃花簪。
“柳郎，拿着…这是我…我偷偷攒下的…还有簪子”婉娘的声音低若蚊呐，眼中含着泪光，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此去京城赶考，路途遥远，盘缠要紧…莫要…莫要委屈了自己。我…我等你回来。”
“婉娘！”书生看着手中的银钱和簪子，又看看少女含泪却无比坚定的眸子，心中激荡，紧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你放心！我柳文渊在此对天发誓，此番进京，定当高中！待我金榜题名，骑着高头大马回来，定以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娶你过门！此生绝不负你！”
“嗯！我信你！”婉娘破涕为笑，脸上飞起红霞，如同岸边最娇艳的桃花。她将头轻轻靠在书生的肩膀上，两人在桃树下依偎，看着波光粼粼的汴河水，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桃花瓣随风飘落，落在他们的发间、衣襟上，仿佛也沾染了那份甜蜜。
记忆画面一转·数月后·汴梁·深秋
秋风萧瑟，落叶纷飞。婉娘站在当初送别书生的汴河码头，翘首以盼。她身上的青衣更加破旧，脸色憔悴，眼窝深陷，但眼中却燃烧着执着的光芒。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封早已被汗水浸透、字迹模糊的书信——那是柳文渊刚到京城时寄回的报平安信，信中情意绵绵，再次承诺高中后便来接她。
日复一日，她在这里等待。从晨光熹微等到暮色四合，从满怀希望等到心焦如焚。码头上人来人往，商船停泊又离去，却始终没有她等待的那艘船，没有她等待的那个人。
汴梁·寒冬雨夜
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倒灌，无情地抽打着古老的汴梁城。汴河失去了往日的平静，浑浊的河水在狂风中汹涌咆哮，如同受伤的巨兽，疯狂拍打着湿滑的码头石阶。刺骨的寒风卷着雨丝，如同无数冰冷的针，扎进每一个缝隙。
婉娘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熄灭的残烛，单薄的身影在码头上瑟瑟发抖。破旧的青衣紧贴在嶙峋的身躯上，赤脚冻得青紫肿胀，麻木无知。凌乱的发丝黏在苍白如纸的脸上，嘴唇干裂发紫。唯有那双深陷眼窝的眼睛，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执着，死死盯着汴河下游。
“柳郎…柳文渊…”嘶哑的呼唤被风雨吞没，怀里紧抱着冰冷的粗布包裹——那是她最后的铜板和那封浸透雨水、字迹模糊的信，是她全部希望的灰烬。
华丽画舫破浪而来。柳文渊，锦袍貂裘，意气风发，小心翼翼搀扶着珠光宝气的官家小姐下船。
“柳郎？！”婉娘嘶喊出声，眼中爆发出濒死回光般的狂喜。
柳文渊转头，目光触及婉娘，瞬间冻结！震惊、慌乱，随即化为浓得化不开的嫌恶与惊恐！仿佛看到了最肮脏的瘟疫！
“腌臜东西！晦气！”他厉声呵斥豪奴，“快扶小姐上车！惊扰了贵人，你们担待得起吗？！”声音拔高，刻意划清界限。
官家小姐掩鼻冷哼：“夫君，这疯妇是谁？”
“不相干的疯婆子罢了。”柳文渊搂紧新妇，声音冰冷如铁，“快走，莫污了娘子的眼。”
婉娘如遭雷击！狂喜被瞬间碾碎，化为蚀骨的冰寒和滔天的愤怒！她踉跄扑向马车：“柳郎！你不是说待你金榜题名定娶我过门！此生绝不负我吗？！你骗我！你拿走了我的簪子！我娘留下的簪子！你说那是信物！你说高中就回来娶我！为什么？还给我！把我的簪子还给我！”她声嘶力竭，当众揭露着血淋淋的背叛，只想拿回母亲唯一的遗物！
柳文渊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被当众戳穿谎言和窃取行径，尤其是当着新妇和豪奴的面，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恐慌！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狠厉取代！必须让她闭嘴！
“住口！疯妇！满口胡言！”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婉娘面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狠狠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巨大的力量让婉娘瞬间窒息，双脚离地！
“呃…柳…郎…”婉娘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张曾经海誓山盟、此刻却扭曲狰狞如恶鬼的脸。她徒劳地抓挠着他华贵的锦袍，指甲在湿滑的绸缎上留下无力的划痕。
“贱人！找死！”柳文渊眼中凶光毕露，他拖着拼命挣扎的婉娘，不顾她的踢打抓挠，几步就拖到了汹涌的汴河边缘！冰冷的河水拍打着他的靴子。
“不…不要…”婉娘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最后的哀求。
“去死吧！带着你的疯话，永远闭嘴！”柳文渊脸上是彻底的冷酷和残忍，他双臂猛地发力，将婉娘如同破败的玩偶，狠狠掼入那翻滚着泡沫、冰冷刺骨的浑浊河水中！
“噗通——！”
水花四溅！
“唔！咕噜噜…”冰冷的、带着泥沙腥味的污水瞬间灌满了婉娘的口鼻！她拼命挣扎，想要浮出水面，但柳文渊就站在岸边，眼神冰冷地看着她在水中沉浮。他甚至用脚踩住了她试图抓住岸边石头的手！
“为…什…么…”她在水下，透过浑浊的河水，最后看到的是岸上柳文渊那张模糊却无比狰狞、再无半分温情的脸，以及那位官家小姐冷漠的、事不关己的眼神。无边的冰冷包裹着她，绝望如同最沉重的石头，拽着她迅速下沉。
“负…我…”这是她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无声的念头。怨毒、不甘、被至爱亲手扼杀的极致痛苦与背叛，如同最炽烈的毒火，在她即将熄灭的灵魂中轰然炸开！
轰！！！
就在婉娘生命之火彻底熄灭、灵魂被怨毒吞噬的瞬间！汴河深处，那沉积了千年、汇集了无数沉船冤魂、商贾失意、战争亡者、情人离殇的阴冷死寂怨气，如同找到了最完美、最契合、怨恨浓度达到顶点的共鸣核心！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疯狂地从河床最深处涌出，蛮横地灌入了婉娘那具被冰冷河水浸泡、被至爱亲手扼杀的躯体！
她的身体在河水中迅速变得冰冷、僵硬、沉重。
她那充满无尽怨恨与质问的眼神，永远地凝固在浑浊的水中。
一层灰白色的、如同河底淤泥般粗糙的石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她的全身，将她连同那被至爱亲手扼杀的滔天怨念，一同化作了汴河深处一尊冰冷的少女石雕！
石雕沉入淤泥，唯有那双眼睛的位置，仿佛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凝固的、足以洞穿时空的绝望质问：“令郎！为何负我？！为何杀我？！”
轰！
记忆洪流戛然而止！
韩斌猛地从记忆幻境中挣脱出来，躺在废墟中，浑身剧痛，但胸腔里翻涌的已不仅仅是伤势带来的血气，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般的愤怒与悲凉！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那石雕少女眼中凝固的绝望从何而来！明白了那石母（汴河石母）的滔天怨念为何如此浓烈！明白了“令郎为何负我”的质问中，那最深重的“负”，竟是亲手夺命的终极背叛！
这哪里是什么单纯的负心？这分明是谋杀！是至亲至爱之人亲手将她推入死亡的深渊！婉娘的灵魂，在死亡与背叛的双重绞杀下，在汴河千年秽气的侵蚀下，彻底扭曲异化，成为了这“汴河石母”最核心、最怨毒的诅咒之源！那青衣少女的显化，她的哭泣，她的质问，都浸满了被爱人亲手扼杀的冰冷绝望！
“咳咳…畜生…”韩斌挣扎着撑起身体，擦去嘴角的血迹，望向汴河方向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知道了这血淋淋的真相，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怨念怪物，更是一个被至爱谋杀、灵魂永远禁锢在死亡瞬间的悲惨复仇之灵！这份怨恨，比之前想象的更加深沉、更加黑暗、也更加…难以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