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坐下,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磨损的部件,仿佛触碰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阿依夏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被林砚轻轻拉住手臂制止。
他走到一旁,对努尔古丽轻声说:“能泡壶红茶吗?我想和老师傅好好聊聊。”
努尔古丽点点头,默默进了里屋。
片刻后,茶香袅袅升起,三人围坐在织坊一角的小桌前。
林砚打开手机,调出一段视频——画面中是阿依夏坐在织机前的身影,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专注的侧脸,织线在她指尖翻飞,如同跳动的旋律。
“这是我上次来的时候拍的。”他说,“每根丝线,都是阿依夏亲手织出来的。每一寸布,都浸透她的汗水和情感。如果我们不记录,不让外界知道,这些技艺迟早会消失。”
麦麦提低头沉默,手指依旧摩挲着那台老旧的织机,眼神却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时,库尔班不知何时也走进了织坊,笑嘻嘻地说:“要我说啊,咱们可以拍一组‘织布者的一天’短视频,记录麦麦提老师傅的故事,配上音乐和解说,放到抖音、快手上去,肯定火!”
林砚顺势接话:“我们也正筹划一场‘非遗体验日’,邀请游客来参观学习,甚至可以亲手尝试织一段艾德莱斯绸。收入全部归织坊所有,阿依夏负责教学,老师傅指导,这样既能传承手艺,又能改善生活。”
阿依夏听着这些话,眼眶微微泛红。
她看向父亲,声音轻而坚定:“爸,我不想让我们的手艺被埋没。我想让更多人看到它的美,不只是在这里,不只是在我们家里。”
麦麦提抬起头,盯着女儿看了许久,又转头望向林砚。
他眼中既有审视,也有难以言说的挣扎。
最终,他缓缓开口:“你们要怎么做,我不拦。但我有一个条件——不准用机器,只能手工。”
林砚郑重点头:“我们不会用任何工业手段破坏传统工艺,只会记录、展示,并引导年轻人真正了解它、热爱它。”
阿依夏望着父亲,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父亲背负一生的坚守,也在林砚的眼神中看到了希望与坚持的力量。
麦麦提缓缓转身,走向屋内角落那个斑驳的木柜,打开后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泛黄却依旧柔亮的丝绸。
他将绸布轻轻摊开在桌上,那是一块色泽已有些褪淡的艾德莱斯绸,边缘绣着细密的花纹,像是凝固了时光的记忆。
“这是我年轻时织的第一块绸。”他说,声音低沉而温柔,“那时我十七岁,在父亲的指导下花了整整三个月才完成。后来我一直留着它,从没舍得卖。”
阿依夏的眼眶瞬间红了,她走近一步,指尖轻轻抚过那块绸布,仿佛触碰到了父亲未曾言说的青春与热爱。
“爸……”她哽咽着叫了一声,声音里有震惊、有感动,还有多年误解后的理解。
“拿去展览吧。”麦麦提摆摆手,像是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反悔,“但记住,这不只是块布,是我们维吾尔族人的魂。”
林砚郑重地收起绸布,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愿意相信我们。”
夜幕降临时,林砚和阿依夏走出织坊,沿着老巷子慢慢走着。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两人并肩的影子。
风轻拂过,带着远处果园淡淡的杏香。
“谢谢你。”阿依夏低声说,语气里藏着复杂的情绪。
林砚笑了笑,“是你让我相信,慢一点,才走得远。”
阿依夏侧头看他,眼里闪着光,像夜空中不肯熄灭的星辰。
清晨,太阳升起。
林砚肩上挎着一个旧皮包,手里拿着一沓传单,正挨家挨户地敲门。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脸上带着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笑容。
“麦合丽亚大妈,明天是咱们织坊的‘非遗体验日’,您和孙子一定来啊。”
“买买提大哥,听说你们家的小儿子对手工很感兴趣,来现场还能亲手摸一摸艾德莱斯绸呢。”
每一句话他都说得诚恳,仿佛这不是一次宣传活动,而是一次亲人间的邀约。
在这片土地上,信任比任何广告都珍贵。
他推开木门,看到屋内已坐着几人:阿依夏正低头写着什么,古丽米热在墙上用粉笔画出展陈草图,库尔班调试着相机镜头,嘴里哼着伊犁小调。
木拉提靠在窗边抽烟,看见林砚进来。
“昨晚睡了几个小时?”他问。
林砚笑而不答。
他走到桌前坐下,将传单摊开在桌上,眼神扫过每个人的脸。
“大家都到齐了。”他声音不大,却让人无法忽视,“体验日就在明天,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向外界展示艾德莱斯绸的魅力。不是表演,不是展览,而是邀请所有人走进这段历史,触摸这份文化。”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库尔班轻轻按下快门的声音。
阿依夏抬起头,看着林砚那张略显疲惫却依旧坚定的脸,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柔软。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认真。”她轻声道。
林砚笑了笑,目光穿过人群,落在窗外的老墙根上。
“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一场活动,而是一个开始。”
体验日前夜,织坊灯火通明。
阿依夏和努尔古丽正在整理讲解词和教学工具,从染料罐子到梭子、纺锤,每一样都被擦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在案几上。
努尔古丽细心地在每个工具旁贴上维汉双语的标签,确保每位来访者都能理解它们的用途。
库尔班扛着三脚架来回穿梭,时不时蹲下拍几张布料纹理的特写。
“这颜色太美了,必须让镜头把它们留下来。”他一边调整焦距一边感叹。
古丽米热则站在高凳上,指挥木拉提挂起一块巨大的艾德莱斯绸作为背景墙。
阳光透过屋顶的缝隙洒下来,丝绸在光线下泛着微光,像是被时间镀上了一层金边。
织坊最深处,麦麦提一声不吭地检查着织机的每一根木梁、每一个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