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尾声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当街头巷尾的红灯笼还未完全撤下，校园里的樱花已经迫不及待地冒出了嫩芽。
新学期第一堂专业课上，丁教授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上讲台，身后跟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利落的短发上，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专注。
“这学期由林助教负责给大家的讲课。”丁教授的介绍简短有力。
课间休息时，吴迪诺神秘地凑到言若耳边：“听说聂师兄突然换了导师，系里都在传是因为研究方向不合。”
言若望向窗外，初春的风轻轻拂过树梢。无论真相如何，至少这个意外的变动，让她不必再面对那张酷似父亲的脸，想起那段让她作呕的回忆。
夜色沉沉，江哲羽从背后环住言若僵硬的肩膀，下巴抵在她发顶轻轻摩挲:“你到底还要生气多久？”他的声音闷闷的，“就为了那种人？！”
“我是在为了他生气吗？”言若偏过头，月光在她侧脸投下清冷的轮廓，“江哲羽，你明明知道我的底线。。。”
“那你们光天化日搂搂抱抱又算什么？！都已经传到我这儿了！”江哲羽突然拔高音量，箍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那只是。。。我当时就推开他了！”言若转过身，眼底泛起水光。
“我可以相信你，那他呢？”江哲羽冷笑一声，眼底浮起讥诮的暗芒，“我早就告诉过你，男人都在想什么。。。你知道他当时答应得有多痛快吗？”
“说这些。。。你不觉得恶心吗？”言若喉头哽咽。
“不这样，你能看清楚他吗？”江哲羽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月光下，他眼底闪烁着偏执的光。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根本不在乎！”言若的泪水砸在江哲羽手背上，滚烫得像要灼穿皮肤，“我只是越来越看不清楚你！”
江哲羽瞳孔骤然紧缩，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所以，你是说你在乎的人。。。是我？”
“不然呢？”言若闭上眼，泪珠簌簌落下，这句轻叹般的回答，终于让江哲羽眼底的阴鸷寸寸龟裂。
江哲羽紧紧地将言若揉进怀抱:“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我保证！”
。。。
三月的风掠过校园，樱花一夜之间全数绽放。淡粉色的云霞沿着石板路绵延铺展，枝头簇拥的花朵压弯了枝条，在晨光中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微风拂过，花瓣如雪纷扬，簌簌落在早起学生的肩头。文学院前那株百年樱树开得最盛，垂落的枝桠宛如粉色瀑布，偶有调皮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进半开的书本里。
暮色四合，操场边的看台上，两个女孩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隋文静紧紧贴着言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过年的时候，我跟他回家见父母了。”她声音发颤，盯着自己泛白的指尖，“然后有天晚上。。。我们没忍住。。。”
言若猛地转头，瞳孔微微放大：“你们。。。？”
隋文静突然抓住她的手，冰凉的掌心渗出细汗：“我第二天就吃了药。。。”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言若的皮肤。
言若长舒一口气，轻声问：“那这个月。。。？”
“来了。”隋文静用力点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所以。。。没事了。”
橙红的余晖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言若轻轻捏了捏她发抖的手指：“那就好。”
沉默片刻，隋文静犹豫地开口：“你和江哲羽。。。平时。。。？”
“我一直按时吃药。”言若的声音温柔而平静，“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隋文静盯着看台下斑驳的阴影，“退学了。现在在静安，租了间房子。。。在酒吧打工。”
晚风拂过，带起她额前散落的碎发。言若凑近了些：“你要搬去和他住？”
“我不知道。。。”隋文静突然红了眼眶，“他是这么说，可是。。。”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我害怕。。。”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隋文静带着言若和吴迪诺来到了一家叫“蓝调”的酒吧。乖乖女姜妍是死都不敢来这种地方的。
门口的站着一个穿着休闲西装，身材挺拔的男孩，他在她们每人手背上盖了一个超大印章，然后温和地说:“单身女士进场免费。”
三个女孩相视一笑，心怀忐忑地走进了她们未曾踏足过的世界。
蓝调酒吧里，迷幻的霓虹在烟雾中折射出暧昧的光晕。dJ台上，戴着黑色耳麦的dJ正随着节奏摆动身体，指尖在打碟机上快速滑动，黑胶唱片在转盘上飞旋，震耳欲聋的电子音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耳膜。
舞池中央，五彩的激光束扫过疯狂扭动的人群，忽明忽暗间映出一张张迷醉的脸。调酒师手中的雪克杯翻转，冰块撞击杯壁的清脆声响被淹没在重低音里。
隋文静带着两个女孩来到了吧台边，一个穿着黑衬衫的帅气男孩，袖口挽至肘间，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修长的手指翻飞间，雪克杯在空中划出银色弧线。碎发垂落额前，在吧台暖光下，他抬眼时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男朋友，秦浩泽。”隋文静的声音很快吞没在节奏鼓点声中。周围太过吵闹，大家只是点头示意。
不一会，三杯漂亮的鸡尾酒放在了女孩们面前。玛格丽特杯沿缀着细盐霜，湛蓝酒液如加勒比海浪。金酒打底的尼格罗尼泛着琥珀光晕，杯底沉着的橙片像落日余晖。莫吉托薄荷叶上凝着晶莹水珠，碎冰折射出细碎彩虹。
“阿泽给我们调的酒，放心喝！”隋文静在言若和吴迪诺的耳边大声的说。
言若选了一杯蓝色的鸡尾酒，杯沿的海盐颗粒在舌尖炸开咸鲜，炽烈裹挟着青柠汁的酸爽席卷口腔。甜润的滋味随后漫上喉头，冰凉的液体滑过之处，留下微苦与回甘交织的余韵，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风暴。
言若垂眸凝视着杯中晃动的液体，湛蓝的酒液在霓虹灯下泛着迷离的光泽。她轻轻晃动杯壁，却分辨不出其中是否有酒精，只好迟疑地抬眼望向吧台后的秦浩泽。
秦浩泽正在擦拭玻璃杯，察觉到她的目光后，微微颔首。他耳骨上的银环在灯光下一闪，那个安抚的眼神让言若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
“若若！我们去跳舞吧！”吴迪诺已经随着音乐扭动起来。
言若连忙摇头:“我最不会的就是跳舞了。”
“那我陪你去吧。”隋文静一把勾住吴迪诺的脖子，转头朝吧台眨眨眼，“阿泽，我们若若就交给你啦！”
秦浩泽竖起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两个女孩嬉笑着融入了舞池中扭动的人群。
“美女，一个人喝闷酒多无聊啊。”
带着烟味的声音突然贴近耳畔，言若猛地抬头。一个穿着铆钉机车夹克的男人正倚在吧台边，他嘴角挂着轻佻的笑，露出的手臂上盘踞着青黑色的纹身。
“我男朋友去洗手间了。”言若挺直脊背，声音比想象中镇定。但紧握酒杯的指尖已经泛白，冰凉的杯壁凝结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掌心。
男人眯起眼睛打量她片刻，最终耸耸肩：“那真是可惜。”
吧台后，秦浩泽低头轻笑了一声，指尖摩挲着玻璃杯沿：“你可真不适合来这种地方。”
“为什么？”言若抿了一口杯中的蓝色饮料，冰凉甜腻的味道让她微微蹙眉。
秦浩泽没有回答，只是垂眸凝视着手中刚调好的“午夜阳光”，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危险的光晕。他唇角微扬，声音低得几乎被音乐淹没：“。。。太危险了。”
言若没听清，也懒得追问，只盼着吴迪诺和隋文静快点回来。震耳欲聋的电子乐像钝器般敲击着她的太阳穴，胃里泛起一阵不适。她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突然，一只粗糙的大手重重按在她肩上。
“阿泽，给这位美女调杯特制，老规矩。”一个梳着油亮背头、穿着宽松嘻哈装的男人甩出一卷现金，啪地拍在吧台上。
秦浩泽眼神微暗，沉默地收下钱，转身开始调酒。
言若肩膀一缩，猛地挣开那只手：“我有酒！”
背头男人嗤笑一声，两根手指捏起她的酒杯，慢条斯理地将蓝色液体倾倒在地。液体在霓虹灯下溅开，像一摊融化的毒药。
“现在没了。”他歪头一笑。
“我男朋友马上——”言若急声反驳。
“嘘。”男人突然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她唇前，另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手背，眼神戏谑。
言若低头，瞳孔骤缩——她的手背上，荧光印章在幽暗中刺眼地亮着，赫然印着“Single lady”的花体字。
男人俯身逼近，呼吸带着烟酒混杂的浊气：“现在，可以喝了吧？”
秦浩泽将调好的酒轻轻推出吧台，杯中的液体泛着幽邃的祖母绿光泽，香槟气泡在翡翠色酒液中升腾。酒液边缘泛着金属般的蓝绿荧光，如同月光下淬毒的匕首寒芒，危险而魅惑。
“死亡午后。”秦浩泽轻轻地说道。
背头男人看上去相当满意，他把酒杯推向言若:“美女，赏个脸吧。”
言若向秦浩泽投去求救的眼神，他微微点点头，依然做了个“oK”的手势，言若这才放心下来。
言若浅尝了一口，茴香裹挟香槟气泡刺穿舌尖，咽喉燃起幽蓝的火焰。视网膜开始浮现星空般的涡流，耳畔响起潮水退去时细碎的嗡鸣。接着，舌根泛起金属腥甜，脊椎如浸入冰海般发麻。最后一口是杯底沉淀的乳白色浊液，吞咽的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余下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言若跌跌撞撞冲进洗手间，冰凉的瓷砖贴着她发烫的脸颊，可胃里那团火却越烧越烈。手机从颤抖的指间滑落，19个未接来电的红色提示像警报灯般刺眼。
“你——”江哲羽的声音穿透听筒，第一个字就裹着暴风雪般的寒意。
言若用最后的清醒对着话筒嘶喊：“蓝调。。。酒吧。。。快来。。。”
屏幕亮起“吴迪诺”的瞬间，她顺着墙壁滑坐在地。电话那头带着哭腔的呼唤忽远忽近：“若若你在哪？整个吧台都。。。”
“厕所。。。”言若的视线开始溶解，天花板上的射灯分裂成无数光斑，“酒。。。不对劲。。。”
“我这就过来！”吴迪诺迅速的跑到了厕所。
隔间门被猛地撞开，吴迪诺的瞳孔在看见地上蜷缩的人影时骤然紧缩。
走廊灯光下，隋文静手里的包“啪”地掉在地上。她冲过来时，马尾辫在空气中划出凌乱的弧线：“怎么会。。。阿泽他明明。。。”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吴迪诺咬牙架起言若，三人影子在霓虹灯下融成扭曲的一团。
“言若！你撑住！”隋文静带着哭腔喊着，“出租车马上就到了！”
“美女！你这就不对了啊！”背头男人从霓虹阴影里踱出，鳄鱼皮鞋碾过积水，腕间金表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喝了我的酒，就想这么跑了？”
他身后的人群发出鬣狗般的哄笑，将三人围成孤岛。
“你别过来！我们已经报警了。”吴迪诺把言若护在身后，大声喊着。
“哎呦！你可别吓我，我胆子很小的。”男人突然捂住心口浮夸后退，镶着金牙的嘴咧到耳根，周围顿时爆发出更刺耳的笑声。
一沓钞票突然劈头砸来。鲜红的纸币在空气中炸开，有几张黏在吴迪诺惨白的脸上，更多的散落在地上。
“拿着钱回去再喝一轮！”男人弯腰凑近，古龙水混着烟臭喷在隋文静脸上，“至于这位醉酒的妹妹。。。”他染着墨绿指甲的手突然抓向言若垂落的手腕——
“啊——”背头男人的手被拧成不自然的弧度，下一秒就跌坐在酒吧门口的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