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墀偷偷摩挲着那粒在干果店带出来的银杏,回忆被水生咯咯的笑声打断。
“小师叔,你还记得沈师叔那年过生日吗?他那时得了病,养了很久,周师兄便想着给师父好好张罗一下。带我们下山给沈师叔裁剪了一身绮云罗的长袍,又从馆子定了一桌上好的酒菜送上山,然后东西都送到沈师叔的屋里,师兄布置的可那叫一个用心,再然后......”
再然后,大病初愈的沈英身着绮云罗,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和丰富美味的酒菜,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嘴角抽动,拉起脸的对恰好来找他的裴三说:“你看看,做这么多闲事却不好好练功,必须要教训!哎,小师妹,你看看我这绮云罗怎么样,衬我的肤色吗?这一桌酒菜还送上山,实在是奢靡浪费,不教训不长记性......”
小师妹不见了。
再回来的时候还带着周夜白水生他们几个,绑的结结实实,扔给沈英:“师兄,教训吧,这件 绮云罗确实不是很好看,显得你脸黑,那酒菜我一会带走一些,你也不用愁。
水生笑的直不起腰:“我就见过一次,就那一次,沈师叔什么风度也没了,手忙脚乱。谁让他一时高兴说了小师叔听不懂的反话,我们几个被绑在那里更尴尬,真是要死了,哈哈哈,最后还是周师兄先笑起来,后来大家都笑成一团......”
裴墀勾着嘴角:“其实现在想想,那衣服还是显黑,夜白没挑好。”
水生更乐了,继续说:“还没完呢,那衣服太贵了,周师兄花超了银子,结果我们吃了好多天的水煮菜,然后小师叔不想吃了就隔着窗棂从掌尊房里偷来他的金印,让周师兄自己在采买册上盖章去买肉,他拿着那云门金印就跟烙铁一样,哈哈哈......”
两人回忆着山上的点滴,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老纪听到时不时传来的笑声心想难得见这小师叔如此好性,便识趣的没有再去打扰。
裴府大门前的宫灯绮丽明亮,抚宁侯的匾额擦拭的一尘不染,仆从小跑迎上最晚回来的姑爷并将马牵走照料。
今天的晚饭全家都到齐了,侯爷和姐姐给裴三不停夹菜的毛病刚刚改掉就被俞瑎给继承了,他挑着自己爱吃的,先给小姨母一份再给自己一份,然后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样子对姨母说:“吃肉,小姨母,‘咻咻’得需要力气,我懂。”
两对乌黑澄澈的眼睛对在一起,俞瑎嘿嘿一笑,裴墀动动嘴角,两人便一起大快朵颐,其他人则相视一笑。
裴允信虽然年纪大了但胃口一直都不错,他边吃边说:“皇上派我过段时间去郾州监管新政的推行情况,熙同,我打算跟皇上举荐你和我同行,如何?”
夫妻俩都吃了一惊,裴翊道:“爹,这些年您可是第一次举荐熙同,之前你不是都担心别人会借题发挥吗?”
“之前我对朝政难免意懒情疏,现在既然答应了圣上那就要做好,新政一旦推行势必要长远的保证实施。我来打开这个局面,后面则需要一个坚毅果敢之人挑起这个担子,”他望向女婿,“熙同是非常合适之人,你已日渐成熟,需要真刀真枪的历练了。”
“是,爹,我听你的安排。”
裴墀眉头轻蹙:“刀枪?爹,那郾州全都是苏陉的爪牙,我陪你去!”
俞熙同笑:“阿墀,此刀枪非彼刀枪,不用担心,我会保护爹的。”
裴翊一反常态道:“我觉得这次阿墀说的对,听说郾州的军队和官员对新政反对的厉害,难免不会做出过激之事。”
“爹,我陪你去,就这么定了。”
“阿墀你呆在永都,这次会有卫队随行,到时候我和你姐夫都不在,家里需要你护好姐姐和俞瑎。”
裴墀想了一下也有道理,便勉强没有再坚持了。
裴允信轻拍了下女儿又接着说:“过几日是郾王大寿,我已接了帖子,面子还是要给的,到时候都去,咱们三小姐回来这么久也应该正式见见人,阿翊你准备一下寿礼,适度即可。”
裴翊爽利答应着,裴墀自然不想给这老狗贺寿,最好寿辰变忌辰,但父亲发话了也只好同意。
虫鸣鸟叫,浮云缥缈,明黄如意云纹的缎靴停住脚步,雍帝示意罗伞挪到一边,他想边走边晒晒太阳,阳光让他心口的闷痛似乎消减了一些。
隐隐传来嬉闹的声音,他循声望去,假山和紫薇树挡住了视线,高公公忙说:“陛下,是两位皇子在草地上踢蹴鞠呢,皇后娘娘也在。”
“那过去看看吧。”
“是。”
皇后注意到那明黄的身影时,皇帝已经在身后站了一会了,他没有让高公公打扰他们。
皇后赶紧招呼两个儿子过来请安,皇子一个九岁一个六岁,均系皇后嫡出。但他们平时并不常见父皇,母后经常说父皇国事繁忙,见得少就会像现在,他们拘谨的站着,虽然知道父皇也并不十分严苛却也不敢对视,更不敢撒娇。
父皇开口不徐不疾:“先擦擦汗,不要着凉,崇暄,崇昀,最近功课如何?”
大皇子苏崇暄忙恭敬答道:“回父皇,儿臣和崇昀谨遵大学士教导,每日从辰时到申时不敢有片刻懈怠,今日是大学士犯了咳疾才准许我们也休息一日。”
“嗯,你们的师傅乃朕亲自挑选,学问和人品都是出类拔萃的,朕令他们要尽心尽责,因此多有严厉,你们也要诚心以待,尊师重道。”
“是父皇,儿臣热了想摇扇子,都得先问师傅的意思。”六岁的苏崇昀答曰。
皇后莞尔:“崇昀崇暄都随了陛下好学勤勉的性子,师傅也时有赞赏。”
雍帝轻扫了一眼皇后:“读书不能一味只知勤勉,那就是死读书了,要灵活变通,要多加涉猎,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天象、地舆、历算均要习之,即便是天资平庸之辈也有助于成就德器。”
皇后的笑容慢慢的僵硬,低声答应着:“是,陛下,臣妾定会好生教导。”
“教导之事有翰林学士,皇后照顾好他们身体即可。去吧,接着踢吧,体魄强健是实现宏图伟业的根基。”
两个皇子虽不甚明白这段对话的深意,但也隐隐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脸上有了畏惧的神色,忙随着母后恭送父皇。
高公公看看雍帝的背影又看看皇后的脸色,只得礼数周全的别了皇后,赶紧随着雍帝而去。
皇后看着再度踢起蹴鞠的儿子们似乎也不如刚刚那般轻松了,心疼和委屈交织而来-----王妃聪慧颖悟,世子同其母一样少时便才思敏捷,他喜爱至极,便和王妃亲自教诲。如今自己的儿子如此勤奋却只换来一句‘死读书’,她是见过苏祁是如何疼爱世子的才会失落他对皇子的淡薄疏离。
她将泪水忍了回去,复端起皇后气势,并给儿子们鼓起掌来------再如何聪颖绝顶也已经死了十年了,这江山还是要给留给她的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