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绿锦突然整个身子被拉了起来，她双手捂住脖子想掰开什么，喉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扭动着身体似乎想要极力挣脱一种虚无的力道，众人被这毫无防备的一幕惊到全部呆住。
而距离绿锦几步开外的小姑姑此刻一条胳膊伸直，手呈扼喉状，面色冰冷，绿锦如同被绳子吊着一般慢慢的向小姑姑的手靠近。
此时婢女反应过来想去抱住主子，绿锦却倏地像牵线木偶般被拽到了小姑姑面前，脖子恰恰好卡在姑姑的手中.
婢女的双手抓了个空。
此刻绿锦半跪在地上，面色涨紫，两眼凸出，涎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就在将要流到小姑姑手上的时候，她嫌弃的拂袖甩出...…
绿锦如同一个破娃娃在地上滑了出去，直到狠狠撞到门槛才停了下来。
这一幕让众人如被雷劈了一样，纷纷石化，又惊又惧又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徐斡盯着绿锦脖子上那一圈紫红色的手印瞪大了眼睛，尤其是是那拇指和中指的印记，纤细却深深嵌入了肉里。
裴三看都没看她：“你？不配! 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这王府是郾王和郾王妃的，你一没脸没皮的东西谁放你进来的？”
王爷老脸一哆嗦，这小姑姑伤了自己宠妾，肯定了他的地位又骂了他老糊涂。
裴三示意王妃坐过去握住王爷的手，众人赶紧顺着她这种当什么都没发生的路子强迫自己恢复如常，仆从悄悄地将绿锦抬了下去。
徐斡盯着那个似曾相识的手印，屋里的一切似乎都被隔绝在了大雾之外，他只听得见自己乱了节奏的呼吸。
小姑姑探脉并没有起身还是坐在位置上，掌心朝上抬了抬，那边王爷王妃的手便也往上抬了抬，众人再度咂舌。
她将手换了姿势作搭脉状，只知道悬丝诊脉，谁见过隔空诊脉？
可王爷分明感觉到了一只无形的手触摸到了自己的手腕，他不禁吃惊地说：“这...…？这真的有一只手。”
何止有一只手在，这只无形的手在他的各个穴位上游走并在特定的经脉处施力，郾王只觉得阵阵暖流汇集，映衬之下他才觉得体内寒气逼人，切实反应过来毒已入脏器。
都说溪萝山聚集天地之气，斛明月能堪未来通阴阳，这关门弟子当真也有鬼神之力，想到这里那些质疑裴三年纪小不成事的此刻也有了些收敛。
片刻之后，裴三收回手，说道：“双泉探脉，以阳护阴，以阴佑阳，边探边诊边治，我已经清除了部分毒素，剩下的用药便可拔根。此毒前期没有任何不适，所以很难发现也很难诊治，直到溺如墨再到溺如血，才会剧痛难忍，到那时毒发便速度加快，从溺血到断气不过半日。”
郾王虽然沙场征战过来的，但毕竟老了也开始贪生怕死了，听到这里不免也骇然，忙问：“小姑姑可能全解？”
“自然。”
王爷和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我中的是什么毒？如何中的？”他更想知道是谁下的毒。
“是不是有人给王爷下毒，毒杀亲王这可是灭门重罪，何人敢这么胆大妄为，又是如何下的毒？”王妃也赶紧询问，她一脸凝重，这个事情于王府至关重要。
“请姑姑赐教！”那位四十左右的医官早就按捺不住，“下官叶淮之，我翻遍医书问遍同僚都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毒，这症状实在罕见，下官知道解毒之药乃是云门秘密，我等不奢望得窥一二，但能否告知这毒的名字，受教了。”
“应该很多人想给你下毒吧？”裴三无视叶淮之，冷冷的觑着郾王。
“咳咳咳，”周夜白连连咳嗽，“如果是有心下毒，这份量未免不足，所以是王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哦？是什么？”王爷疑惑。
“人。”裴三依然是神情木然声音冷漠。
啊？！王爷以为自己听错了。
“哈哈哈哈，”曹都尉大笑起来，他随王爷征战左右，自觉也是见过世面的，此刻忍不住嘲笑道：“彭太医德高望重都未曾查出这是什么毒，二位不会也不知道开始胡诌了吧？”
“贵人说的这是什么话，王爷怎么可能吃人？”一旁的吏部郎中吴江也蹙起了眉头。
蒋家令在一旁擦了擦汗，咂摸这个吃人说的是哪个吃人，毕竟现在城里有好事的百姓说王府吃人不吐骨头。
“那王爷可吃过..…..吃过人的东西？”周夜白问。
“你是何意，不妨直说。”王爷一脸焦躁，觉得他们在骂自己是禽兽。
“王爷，极南之地有一部落，称高溧，族人世代居于高山茂林之中，那里有一种药草叫做黑蝎草，高山密林之中毒虫蚊蝇经常危及性命，这黑蝎草恰恰能解百毒。可奇就奇在它本身也有剧毒，而且这毒只对人有致命作用，如果直接用其解毒，毒虽解，但黑蝎草又会要了人性命，因此那高溧人便摸索发现了一种用法，就是从小就开始少量的食用黑蝎草，经年之后人体便自有解毒之能。”
曹都尉虽听着，却是一脸不屑。
“但是，若这髙溧人被人.….吃了，便会中毒如王爷症状，不像直接吃了黑蝎草那般立刻毙命，反倒是没有任何知觉的直到月余后毒发。”
“哈哈哈哈，”曹都尉简直无法再听下去，“所以，你的意思是王爷吃了个髙溧人，哈哈哈哈.…..”他笑的脸色涨红，殿内的人也都轻笑摇头。
周夜白毫不在意，继续说道：“我听说最近永都盛行吃猴脑，尤其是南康的铁猕猴，据说因为它性情暴烈凶猛，所以猴脑味道清苦回甘火爆刺激。各位有所不知，这铁猕猴不仅伤人且也会食人，我查阅王爷的菜谱存案，过去半年王爷食用了这猴脑四次，南康和高溧毗邻..….”他稍作停顿，好像说书人那般抑扬顿挫，“诸位可想一下，有这么一只铁猕猴不知什么原因，啃食了几乎一整个高溧人的血肉，之后在南康被捕获，送到了王府的膳房里...…”
“好了，”王妃率先开口，她不想再继续联想那个画面了，“请姑姑用药吧，”她将手从王爷手里抽了出来。
周夜白拿出随身携带一个松木方盒，递给小师叔，裴三接过盒子朝着王爷打开，众人不由得探身踮脚都想瞧瞧那神药。
两粒花生米大小的药丸，一粒红色，一粒黑色，清苦的药香缓缓释放出来，裴三分别指着红黑说：“这是清元，这是小成，一个清毒一个固本，先红后黑，中间隔半个时辰先后服用。”
蒋文明赶紧疾步上前要来取药，裴三却“啪”的一声盖上盒子。
“还缺一味药引。”
蒋文明的手伸在半路，哈腰堆笑：“姑姑请讲，需要什么药引？”
裴三看着蒋家令，余光扫过对面四人还有徐斡，道：“青汁，绞汁两碗，加熟香油三滴，上锅蒸两刻钟，随药服用。”
蒋文明求救的望向叶淮之，他眼神躲闪，似有难言之隐般小声说：“就是...牛粪，鲜黄牛屎，解毒利溲。”
？？？？
“这活儿要力气也得要脑子，就徐校尉和蒋家令去吧。”裴三自行安排了起来。
“快去快去，按照小姑姑吩咐。”此刻郾王还没反应过来他要面对什么，只想着赶紧解毒。
一会他就会后悔自己这么上赶子的。
时近中午，太阳刺眼，在养牛大户老李头的牛棚里，二十头牛每个牛屁股后面都罩了个油布袋子，徐斡和蒋文明蹲在地上，盯着各个屁股的动静，姑姑说了，牛粪不能落地且必须得新鲜，接到之后即可绞汁。
蒋文明挥着手赶跑一茬又一茬的苍蝇，眯起三角眼回头偷偷看看牛棚外监工的周夜白，悄声对徐斡说：“哎，你说为啥非得让咱俩来干这活，我好歹是王府家令，你也是翊卫校尉啊？”
两手托脸五官已经揉搓成一团的徐斡生无可恋：“奶奶不是说了吗，咱俩有脑子有力气。”
“你还真信这鬼话？真是怪人，你看她今天的身手，诡异的很，我现在明白你说的了，要不是云门来的，比骗子还像骗子！”蒋文明愤愤的用力挥走一群苍蝇。
“干吧，干吧，还能怎么办，她就是我亲奶奶！”徐斡压低声音，“我跟你说，外面这个也不是正常人，他手里那把剑，只拔出来半截直接给我甲衣冻住了，知道么，冻住了，就是结冰了！”徐斡连说带比划唯恐蒋文明质疑那个场景。
“噗噗，噗...…”牛屁股后面的油布猛地一坠，哎，来了。
徐斡脱了外袍，撸起袖子卷起裤腿，结实清瘦的身体和明朗勃发的脸庞是少年郎的标配。
但此刻翩翩少年却在用力攥紧手中的纱布袋，企图榨干每一坨牛粪，青色的汁水伴着细碎的粪便残渣流到下方的木盆里，蒋文明接着进行第二道工序，用孔眼更细小的纱布进行二次和三次过滤。
胡雷不愧是好兄弟，自发过来帮忙，他和徐斡主动承担了最耗费力气的第一道工序，胡雷这蛮力此刻正派上用场，两人龇牙咧嘴的拧了二十几坨最后过滤出八小碗青汁，好在这鲜牛粪毕竟都是草料消化之物，味道虽然难闻倒也不至于恶臭，三人干久了也就什么都闻不到了。
周夜白靠在柱子上看着浑身沾满青汁的三人，恶贯满盈的蒋文明也就算了，瞅着这徐斡一路被折腾过来，不免生了几分同情，他偷偷笑了笑，然后故作严肃的去验收成果。
在三人忐忑的眼神中，周夜白点了点头，蒋文明赶紧招呼一旁待命的下人，马上送到厨房蒸制。
在半个王府都笼罩在神鬼莫测的味道中，八碗混了香油的青汁被端到了王爷面前，此刻王爷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喝，死；喝，生不如死。
浴血戎马杀人无数的郾王看着这香臭混合的青绿怪物也露出了痛苦之色。
裴三拿起一枚栗子糕边吃边招呼道：“曹都尉，你和几位大人先给王爷试试吧，谨防有什么差池，对了，给蒋家令也端一碗。”
怪不得要榨这么多碗，原来在这等着呢。
曹都尉又惊又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更别提还讥笑他们了。
小姑姑这话已经抛过来了不接也得接，这几位都是王爷的心腹，此时不做表现怎么也说不过去，像是怕几人推辞会祸害其他人一样，仆从麻利的将碗端了过去。
几人相互交换了‘死就死’的眼神，主要是王爷还盯着呢---嗨，脖子一梗牙一咬，一口干了半碗！
根本不等咽下去呕吐声立马此起彼伏，今天的午饭早饭昨天的晚饭挨个儿蹿了出来，这呕吐声就像传染一样，根本没有消停的意思，几人如同开了乐器铺子，鼓啊锣啊磬啊钹啊加上二胡琵琶扬琴，吱吱哇哇嗷嗷呛呛，满院子的婆子丫鬟护卫也忍不住干呕起来，红白喜事也没这么热闹。
王妃叹了口气，拿起碗对郾王温柔的说：“王爷，快把药吃了吧，凉了更难喝。”
哎，算了算了，命要紧，自己富可敌国的日子没享受完呢！
王爷把药丢进嘴里，一仰脖子把青汁灌了进去，王妃赶紧用帕子捂住他的嘴：“快咽，别吐别吐，这可是神药啊！”
脑仁差点被熏透，天灵盖差点飞出去..
瞥到桌子上另一颗药和另一碗青汁，他瘫在了椅子上。
裴周二人静静地看着满院子的热闹，转而大赞这茶当真不错想多讨点喝，神志不清的王爷无力地点点头：赏。
徐斡和他们的目光在院子上空打了个照面，他挤出一个笑脸赶紧躲开视线，他对这毫无悲悯之心奶奶升起了一股感激-----起码没让他喝这玩意儿，蒋文明可是什么罪都没落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