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一位禁军开口道：“我们三个赶到时恰好遇上了正在四处寻找的吴文孝，唉，我们如果马再快一点就好了，后来和他一起找到了吴文忠和张元杰，他俩被绑在同一棵树上，衣服被扒光，显然是被仔细搜查过，他们......被乱箭射死。后来，我们按照指令将吴文孝带回了郾州，并和张老先生一起保护了起来。”
俞熙同点点头，抚住吴文孝的肩膀问道：“你如何知道那是永都郾王府的人？”
他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我听到一个为首的说他是王爷妻弟，在永都就连王妃都得听他姐姐的。”
“状纸还在？”
他用袖子囫囵擦了下脸，起身去了灶膛，从炉灰中扒出一个竹筒，将灰尘用衣角擦干净，从中抽出一个布袋，又打开第二层布袋，这才拿出一卷麻纸。
俞熙同缓缓展开，细细读着，张老先生行文流畅，句句控诉，字字悲鸣，那状纸最后的血指印层层叠叠，乃至连背面也密密麻麻。
他能想象这群山穷水尽的农户在咬破手指摁下血印那一刻的心情-----搏，亦死，不搏，亦死。那能活下去的希望就寄托在了这张送往永都的麻纸上。
他也能想象吴张二人被抓后所受的折磨，只是他们也一定想好了反抗必有牺牲，因此坦然赴死只为保留那继续前行的火种。
他将状纸包好，稳重之下汹涌的肃杀之气，那二人不禁心生敬畏。
“张老先生，吴兄弟，还请你们再多委屈些时日。我不能承诺一定给你们一个公道，但我万不可能让吴张两位白白死在为民请命的路上，我该回去了，侯爷还等着消息。”
“俞大人，快快去吧，我们一定在此老老实实等着，绝不添乱，文孝，快，替郾州百姓磕个头。”
不等俞熙同阻止，张文孝二话不说便跪下磕头。
屋外雨势不减，俞熙同重新穿起蓑衣戴好斗笠，对禁军守卫下达指令：“你们第一保护好他们，第二继续跟踪王显的在城内的行迹。”
“是！”
他又命令同行的侍卫：“和他们三位依照原有渠道及时互通消息，现在随我回郾王府。”
“是！”
这雨到天黑方才歇住，树叶上残留的水珠仍在滴滴答答，窗外想起来今年夏天的第一声蛙鸣，俞熙同端过羹汤让下人退出去，自己亲自照顾岳父。
屋内只有翁婿二人，裴允信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说：“躺了整整一天，斛掌尊之前给我的这些江湖药丸关键时刻居然派上了用场。”
裴允信将那状纸看了三遍，递给俞熙同嘱咐务必收好：“按照百姓所述，这样粗略算下来，整个郾州差不多七成的田亩都在王爷和其他官员手里，但朝廷用于供养他们的土地最多不过三成，也就是说多出来的四成便是这样侵吞而来。仕宦之人不必承担赋役，现在等于在册的只有三成耕地。”
俞熙同蹙眉：“但是郾王按照三成的土地额度上缴税银给朝廷，却并不按照这个额度向农户征讨赋役，拥有这三成耕地的农户承担的却是三四倍的缴纳。”
裴允信侧向女婿：“三成？陛下可没这个福分，他曾告诉我，郾州税银用六钱充当一两。”
“什么？”俞熙同拍了下榻几，“这实际入库连两成土地的额度都没有！”
他又惊又怒，转而不可置信的苦笑，“唉，大雍的国库只怕不及郾州的一半，难怪郾王如此有恃无恐，这隆双城俨然就是双龙城，陛下对这位长兄已极尽仁慈。”
裴允信却不置可否：“帝王只有想让你看到的仁慈，而这份仁慈是需要加倍回报的。”
他敲了敲榻几，转回正题：“现在连地都没有，谈什么新政。”
“父亲，就算能让他们把田亩吐出来，但如果监管之人一旦离开，这毕竟是郾王的封地，那些伎俩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裴允信若有所指：“所以新政是最后一步，它是目的也是手段。”
俞熙同眼神闪动，俄顷，豁然开朗----父亲要将郾州撕开一道口子，放进去一只陛下的眼睛。
陈侁将净面的软帕狠狠甩在地上，对着属下大声喝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兵士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抚宁侯和俞熙同正在城外丈量田亩，随行的卫队都在，还聚集了大批围观的百姓。”
“他们是如何出了王府的？你们是死人吗，现在才来报我？”
“回中尉，侯爷居所的北墙塌了一角，他们说是昨日大雨冲毁，他们就从那里......”
“放屁！你信啊？！”陈侁破口大骂。“王显这个废物！”
他就知道这事绝不可能这样简单，本想一直晾着抚宁侯以静制动见招拆招，不料他突然病倒，缠绵床榻数日，虽然医官诊断确实犯了心疾，但他总觉的不能掉以轻心。
但那个自以为是的王显----这个处处指手画脚的二混子---一再反驳是他小题大做，并说这是抚宁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过些时日以身体难以支撑为由离开郾州，既不用和郾王针锋相对也能对皇命有所回复。
内史余中一介文官和王显根本说不到一起，干脆拂袖而去，只剩下他和这废物周旋，自己好几次也差点想动手，甚至想写信问问郾王，如何派这么个毫无条理和经验的街头混混来 辅助他处理新政监管一事。
余中说，王爷是想让这个混混把水搅浑，但抚宁侯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而且，自打抚宁侯病倒之后，王显随即消失在花街柳巷，夜夜笙歌，再也见不到人。
他脸色铁青，厉声传令：“速去告知余内史，让他带上相关官员，前往城外。还有王显，赶紧给我把他找回来！”
兵士缩了下脖子，结结巴巴道：“王显.....他早就在了，抚宁侯一早就将他从青楼绑走了。”
“这......?”陈侁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妈的，真是够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