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直指核心。沈知微显然不是那个只会板着脸念条文的男干部,她更懂得如何从细节中寻找突破口。
江彻看着沈知微,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眼前的她,年轻,严肃,充满原则,与前世那个落魄时默默帮助自己的她重叠又分离。他知道她的敏锐,也知道她内心的柔软。
“货是从南方进的,具体哪里不方便透露,这是商业秘密。”江彻回答得滴水不漏,“一共进了五百只。卖……卖得差不多了,具体多少我也没细数,反正钱都在那箱子里。”
“价格呢?你卖了多少钱一只?”沈知微追问,眼神紧盯着江彻的微表情。
“价格嘛,有高有低,看款式,看关系。”江彻避重就轻,“最便宜的五十,贵的七八十吧。”
他故意报了一个较低的平均价格,留出操作空间。
“七八十?!”男干部当场惊呼一声,“你从南方进货才多少钱?这利润也太高了!”
“没办法啊,东西稀罕嘛。”江彻表现得像个单纯的暴发户,“而且路途遥远,风险也高,都是辛苦钱。”
沈知微没有理会男干部的惊呼,她继续问道:“那你这五百只表,大概赚了多少钱?”
“这个……”江彻“犹豫”了一下,然后报出了一个数字:“大概……两万多点吧。”
他报的是净利润,这个数字与县城里传闻的相符,显得真实可靠。
沈知微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她抬起头,眼神带着一丝审视:“江彻同志,按照国家规定,个体经营是需要纳税的。你这笔收入,需要补缴税款。”
“纳税是应该的,我肯定配合。”江彻立刻表态,态度非常端正,“只是我真不懂怎么算,还得请两位税务干部指点。”
他知道,现在不是装傻的时候,主动配合,才能争取更好的结果。
男干部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算你识相。不过你没记账,这查起来就麻烦了。”
沈知微的目光再次落到江彻身上,她沉默了几秒,突然问道:“江彻同志,你觉得,为什么你这个电子表能卖得这么火?”
这个问题,让男干部都愣住了,这不是查税的问题啊。
江彻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这是沈知微在试探,也是她作为一名体制内干部,对新事物、新现象的好奇。
“王干部,李干部,你们看啊。”江彻指了指沈知微手腕上的机械表,“你们戴的这种表,虽然结实耐用,但款式老旧,而且每天都要上弦,不方便。”
他顿了顿,观察着沈知微的反应。沈知微的眼神果然变得更加专注。
“我的电子表就不一样了。”江彻继续说道,“它新潮,洋气,不用上弦,能看日期,晚上还能亮灯。对于年轻人来说,这不仅仅是看时间,更是一种新奇,一种身份的象征。”
他没有直接谈论市场营销,而是用这个年代的人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
“而且,现在大家手里慢慢有点余钱了,都想买点新鲜玩意儿,改善生活。电子表,正好满足了这种需求。”江彻侃侃而谈,语气中带着对市场趋势的精准把握,“县城里头一个卖这种东西,自然就火了。”
沈知微听得非常认真,她的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划动,记录着江彻的这些话。
她原本以为江彻只是运气好,或者靠一些不正当手段赚的钱。
但听他这么一说,她当场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看待问题的方式,与县城里那些只知道守着一亩三分地的人完全不同。
他看到了隐藏在需求背后的渴望,看到了信息差带来的商机。
“江彻同志,你对市场倒是看得挺透彻。”沈知微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欣赏,但警惕并未完全消失,“不过,生意做得再好,也得依法纳税。没有账本,我们就按照核定征收的方式来计算。”
她报出了一个税率。这个税率,比江彻预期的要高一些。
江彻心中微沉,但表面上依旧平静:“沈干部,这个税率是不是有点高了?我这生意毕竟是刚开始,而且风险也大,下次再进货,说不定就卖不动了呢?”
他开始讨价还价,这是这个年代的常态。
沈知微没有松口,她原则性很强:“政策规定就是这样。当然,考虑到你初次经营,又是主动配合,我们可以向上级申请,适当减免一部分。”
最终,经过一番交涉,江彻同意缴纳了一笔合理的税款。虽然比他心理预期高了一点,但能顺利过关,让生意合法化,这笔钱花得值。
他当场从木箱子里数出钱,递给了沈知微。沈知微接过钱,数了数,然后开具了税票。
整个过程,沈知微始终保持着严肃专业的态度,没有因为江彻的年轻或者他赚的钱多而有任何偏袒或为难。
这一点,让江彻心中对她的敬意又深了几分。
送走了两位税务干部,江彻站在院子里,看着沈知微的背影渐渐远去。
她的短发,她的制服,她的背影,都与前世那个模糊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他百分之百确定,她就是沈知微。那个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像一道光一样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女人。
愧疚、心疼、感激,无数复杂的情绪在江彻心中翻涌。前世,他浑浑噩噩,辜负了她的好意。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她失望。
他要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保护她,强大到足以弥补前世所有的亏欠。
沈知微走在回税务局的路上,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江彻的话。电子表不仅仅是看时间,更是新奇和身份的象征……满足人们对新鲜玩意儿的渴望……
这些话,对她这个一直在体制内按部就班工作的税务干部来说,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她看到了商品背后更深层次的东西,看到了市场经济萌芽时期,人们内心正在发生的变化。
回到办公室,沈知微处理完手头的公务,拿出随身携带的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