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的幽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喧嚣,但魏敏敏那道紧急传音,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层层禁制,直抵辜客容的神魂深处。
辜客容正是辜镜离一脉相传的父亲,即师尊,是父亲,是家人。
“北境异动?”辜客容猛地从入定中惊醒,常年笼罩在禁地寒雾中的面庞罕见地裂开一道震惊的缝隙。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豁然起身,如同蛰伏的太古凶兽苏醒,磅礴而内敛的气息瞬间撕裂了禁地的寂静。
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朝着禁地之外疾射而去。
甫一出禁地,那满目疮痍的景象便狠狠撞入眼帘!
崩塌的山门,弥漫的烟尘,惊慌失措的弟子,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心悸的寒渊魔气与时间伟力交织的混乱波动……宗门,竟遭此大劫?!
他神念如潮水般铺开,急切地搜寻着辜镜离的气息,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心头的阴霾愈发浓重。
他抓住一个面色仓皇的弟子,厉声喝问:“发生何事?!辜镜离何在?!”
那弟子被辜客容身上那属于禁地行走,沉淀了无尽岁月与孤寂所慑,结结巴巴地将裘扶玉重伤,寒渊魔气,乌油荷叶船,山门倾覆等事快速说了一遍,最后指向山门废墟的方向:“琴铮长老、徐长老他们……还有乾韫长老……都在那里争执……”
辜客容瞳孔骤然收缩!
谁重伤?!寒渊?!乾韫?!
他身形再次消失,速度快到在原地留下淡淡的音爆。
下一刻,他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山门废墟的边缘,恰恰听到了乾韫那番冰冷彻骨、义正言辞的裁决尾声:
“……为宗门存续计,为万千弟子性命计!老夫提议,即刻将裘扶玉——逐出师门!断此祸根,以安宗门,以谢天下!”
“轰——!”
辜客容只觉得一股混杂着惊骇荒谬与滔天怒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
乾韫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灵魂深处那最隐秘沉痛,也最令他敬畏的记忆封印。
逐出师门?断此祸根?!
荒谬!无耻!颠倒黑白!
乾韫的声音还在废墟上空回荡,带着一种虚伪的悲悯与冷酷的决绝。
然而,一个更加冰冷沉郁,仿佛从万载寒冰深处透出来的声音,如同闷雷般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甚至让对峙中的琴铮、乾韫等人都心神剧震!
“住口!”
两个字,如同裹胁着九幽寒风,冻彻神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一块巨大斜插在地的断碑之上。
他身形挺拔却透着孤绝,一袭深青近墨的禁地行走袍服,在废墟的烟尘中猎猎作响。
他的面容被禁地的孤寂与煞气浸染得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此刻亮得骇人,仿佛燃烧着冰冷的业火,穿透层层空间,死死钉在乾韫身上!
正是辜客容!
众人对此万分惊讶,禁地行走辜客容因身怀诅咒,几乎很少踏出宗门禁地。
“辜先生!”叶清芸失声喊出他的名字。
“乾韫!”辜客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蕴含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与滔天的怒意,“你,怎敢?!”
他一步踏下断碑,脚下崩裂的石块无声化为齑粉。
他没有看愤怒的琴铮和徐广河等人,他的目光只锁定乾韫,仿佛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最卑劣的魔种。
“你可知,你口中的祸根,灾星,是什么?!”辜客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审判之锤轰然砸落,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我身为禁地行走,曾于寂灭回廊深处,窥见时间长河支流中,属于这片天地的……轮回倒影!”
“轰隆!”
仿佛有无形的惊雷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
轮回倒影?!禁地寂灭回廊?!
那是连长老都讳莫如深,触之即死的绝地!
辜客容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痛苦与敬畏在其中交织翻涌,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看见了……不止一次!是天塌!是地陷!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是修仙界气运断绝,天才道种如风中残烛,近乎绝嗣!修仙界在无边无际的魔潮与崩坏的法则中,摇摇欲坠,即将归于永恒的黑暗。”
他想要说更多,但是一种奇异的力量迫使他张不开嘴,但是他的话语已经描绘出一幅令人绝望的末世图景,让所有听到的弟子,无论立场如何,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窒息。
辜客容与这道力量暗暗较劲,他的声音陡然一转,充满了悲怆与震撼,“就在那倾覆的最后一刻,总有一道身影,一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补天的神只!”
他的目光,终于第一次投向了修药殿方向,投向了那个昏迷的身影,裘扶玉!
“是她!每一次!每一次轮回的终末!都是她!裘扶玉!”辜客容的声音带着灵魂的震颤,响彻废墟,“以她无垢的剑骨!以她纯净的琉璃体!以她全部的生命、神魂、道基!毫无保留地、完全地奉献了自己!”
“她冲向那吞噬一切的毁灭之源,她以身填渊!她燃尽己身!将那万魔之窟的缺口,用自己不朽的骨与魂,生生堵住!是她,在每一次轮回的尽头,从深渊的边缘,拉回了这片天地!拉回了你们所有人!”
辜客容昂首站在废墟之上,静静凝视着天空。
天道,你究竟为何要让我隐瞒?如今裘扶玉被误解,我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死寂!绝对的死寂!
连风声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被这来自禁地行走口中关于轮回与救世的残酷真相,震骇得魂飞天外!
裘扶玉……不是灾星?她是……救世者?!
是每一次世界濒临崩塌时,那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献祭者?!
辜客容看向众人,眼中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你们也许不记得,入宗历练那座明骨台上,堆积如山的骸骨……都是她的脸!”
天道,一次次又一次地将她牺牲!
“囚仙秘境,明骨台?这就是囚仙秘境崩塌的原因吗?”
“明骨台……骸骨……都是她的脸?!”
这最后一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无数弟子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甚至有人承受不住这灵魂的冲击,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眼前似突然浮现明骨台阴风阵阵的模样。
赵盈盈手中的传音符都差点掉落。
琴铮、徐广河、洛芙清、叶清芸,他们之前看到的未来碎片,此刻在辜客容描述的轮回图景下,被赋予了更加宏大悲壮,也更加绝望的含义!
那不是一次性的殉道,而是无数次轮回中,注定的牺牲!
乾韫的脸色,在辜客容说出“明骨台”“她的脸”时,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和怨毒。
他精心编织的驱逐祸根的大义外衣,在这血淋淋的轮回真相面前,被彻底撕得粉碎!
他那基于前世圆满记忆的算计,在辜客容揭示无数次献祭的宏大悲歌中,显得如此渺小自私,且令人作呕!
辜客容的目光再次如冰锥般刺向乾韫,带着无尽的鄙夷和愤怒:“你!乾韫!你竟要将这每一次轮回的救世者,这背负了万世悲愿的灵魂,在你口中,斥为祸根,要逐出师门?!你,安的什么心?!你想斩断的,究竟是所谓的祸根祸根,还是……这方天地最后的希望?!”
天空中忽然雷声阵阵,似乎是在警告辜客容。
“这一次,”辜客容毫无惧色,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他环视众人,目光扫过琴铮、徐广河、叶清芸,也扫过那些心神动摇的弟子,“不一样了!”
他猛地指向乾韫,厉喝道:“而你这般行径,不是在守护宗门!你是在亲手掐灭这唯一的微光!是在将这方天地,再次推向那万劫不复的深渊轮回!”
乾韫,在辜客容那洞穿轮回的目光和雷霆万钧的指控下,脸色铁青,哑口无言,仿佛被剥光了所有伪装的画皮,赤裸裸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承受着那足以焚尽灵魂的滔天怒火与鄙夷。
废墟之上,辜客容那如同洪钟大吕般的质问连同雷声滚滚,在死寂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