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车队已碾过结霜的公路。
苏瑶坐在副驾驶位，战术手套攥着补给清单，指节因用力泛白。
车窗玻璃上蒙着层薄冰，映出她眼底的青影——昨夜只眯了两小时，隐形墨水的“23:15”和那个浸水砂纸般的声音在脑内循环，连霍霆风替她系围巾时，她都差点被围巾扣硌疼。
“体温36.7，正常。”霍霆风的指尖贴上她后颈，作战靴在车厢金属地板上磕出轻响，“别总把牙咬这么紧，下巴要酸。”他屈指叩了叩她紧绷的腮帮，军大衣下摆扫过她膝盖，带来体温的余温。
苏瑶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咬住了下嘴唇。
她松开牙齿，喉间泛起铁锈味——是咬破了皮。“燃料清单第三页。”她把文件夹往他膝头一推，“高热燃料标了28箱，可仓库出库记录是32。”
霍霆风翻开文件夹的动作顿了顿，指腹划过数字的瞬间，车队突然剧烈颠簸。
苏瑶的额头撞上他肩章，金属扣硌得生疼。“边境公路年久失修。”司机小周从前面探过头，哈出的白气在风挡玻璃上凝成雾，“过了前面的垭口就到补给点，那边有新铺的防冻路面。”
苏瑶揉着额头坐直，透过结霜的车窗望向外头。
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像有人撒了把碎盐。
气温计显示-27c，比预报的还低三度。
她摸出父亲的旧放大镜——今晨特意从抽屉里取出来别在胸前口袋——镜片上还沾着茶渍，像片凝固的琥珀。
“补给点到了。”小周踩下刹车，轮胎在雪地上碾出刺耳的摩擦声。
苏瑶刚推开车门，寒风就灌进领口，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补给站的铁皮屋顶结着冰棱，几个士兵正从卡车上卸物资，军大衣上落满雪，像移动的雪人。
“苏副处长。”后勤班长跑过来敬礼，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冰晶，“燃料按清单卸了28箱，您看......”
“我核对。”苏瑶打断他，戴着手套的手指划过木箱上的封条。
第15箱封条有细微褶皱，她用放大镜对准缝隙——胶水痕迹泛着不自然的亮泽，是重新粘过的。“班长，把这28箱全打开。”她抬头时，睫毛上已经挂了冰珠，“包括封条完整的。”
班长的喉结动了动，没敢多问，挥挥手叫士兵拆箱。
当第7箱掀开时，苏瑶的呼吸骤然一滞——箱体底部垫着层薄泡沫，泡沫下整整齐齐放着10罐压缩燃料。“每箱实际装15罐。”她蹲下身数完，声音发紧，“清单写的是每箱10罐。”
霍霆风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阴影笼罩住雪堆。“总误差40罐。”他弯腰捡起一罐，金属罐身结着薄霜，“够一台发电机在-30c撑三天。”
苏瑶的指甲掐进掌心。
父亲的物资确认单突然浮现在眼前——2019年那次补给，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误差”？
她摸出卫星电话，手指冻得发僵，“林骁，我需要你从300米高度扫描东侧山谷，红外模式。”
通讯器里传来螺旋桨的轰鸣。“明白。”林骁的声音带着引擎的震颤，“五分钟后给你热成像图。”
五分钟过得比十年还慢。
苏瑶裹紧大衣站在雪地里，脚已经没了知觉。
直到通讯器“滴”的一声，林骁的声音炸响：“苏处！
山谷北坡有车辙！
被雪覆盖了，但红外能看出轮胎印——是八轮全地形车的纹路，通往23公里外的无名高地！“
霍霆风的手掌按上她后肩，隔着两层衣服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上报指挥部。”他说，声音像淬了冰的铁，“就说疑似敌方渗透路线。”
指挥部的回复来得很快。“批准现场勘查。”楚督察的声音从加密频道传来，带着纪检特派员特有的冷硬，“霍主任带队，苏副处长协调，务必在12点前传回影像资料。”
车队重新启动时，天空飘起了大团大团的雪。
苏瑶盯着车载气象仪，数字从-29c跳到-31c，风速28米\/秒——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暴风雪，是北境特有的“白毛风”，能把人瞬间冻成冰雕。
“导航信号弱了。”孙副官突然出声，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敲击，“干扰源在三点钟方向，距离5公里。”他抬头时，护目镜上结了层白雾，“他们想切断我们的通讯。”
霍霆风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扯开领口的战术麦克风：“苏瑶，备用频段。”
苏瑶早有准备。
她从战术背包里摸出个黑色小盒子，按下开关——这是霍霆风托人从军工所搞来的加密中继器，能穿透200公里内的电磁干扰。“军区技术部，这里是07小组。”她对着麦克风说，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请求定位电磁干扰装置，坐标北纬48°17′，东经97°32′。”
“收到。”技术部的回复带着电流杂音，“正在定位......30秒后发送坐标。”
当车队碾过最后一道雪梁时，无名高地的轮廓终于在风雪中显形。
那是片被雪覆盖的缓坡，坡底停着辆绿色工程车，车身上的“边境基建”字样褪了色，像块发霉的补丁。
“保持警戒。”霍霆风按下对讲机，“孙副官跟我查车，苏瑶留在外围。”
苏瑶没动。
她看着霍霆风弯腰钻进工程车，军靴踩碎车旁的薄冰，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然后是金属碰撞的闷响，孙副官低低的“操”，接着霍霆风的声音传来：“苏瑶，进来。”
车厢里的温度比外头还低。
苏瑶裹紧大衣跨进去，一眼就看见后排堆着的战术背包——黑色防水面料，肩带印着“黑鹰”的烫金标志。
最上面的背包敞着口，露出半支微型无人机的螺旋桨。
“这是改装过的侦察无人机。”孙副官举起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飞行日志显示，它们昨天凌晨从这里起飞，航线直指国境线。”
苏瑶的喉咙发紧。
她抓起旁边的文件袋，封皮上的“运输计划”四个字刺得眼睛疼。
翻到最后一页，父亲的签名赫然在目——和前晚那张物资确认单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日期是2019年9月12日，正是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的“北境之盾”行动日。
“撤离。”霍霆风突然扯她胳膊，“通讯器里有枪声。”
苏瑶这才听见——隐约的“砰”，像冰面裂开的声音。
她跟着他钻出车厢，风雪灌进口鼻，冻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营地外围的雪地上，几个雪堆正在移动——不，是有人趴在雪地里，枪口闪着幽蓝的光。
“苏瑶，回补给车！”霍霆风把她往车边推，自己转身拔枪，“孙副官，掩护！”
苏瑶踉跄着爬上补给车，车门刚关上，通讯器就响了。
那个浸水砂纸般的声音裹着风雪灌进来：“你以为你赢了吗？
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下一秒，整个频道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苏瑶贴着车窗往外看，风雪中只能看见霍霆风的背影，像座黑色的碑。
营地西侧的山脊上，几道黑影正快速穿梭，雪被他们踩得飞溅，像泼出去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