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道:“魏、韩、赵三国大多沿袭晋国制度,国内权力多在卿大夫手中。
但魏国国相李悝编撰《法经》,废除卿大夫世袭,提倡‘有劳者得食,有功者得禄’,称无功食禄者为‘淫民’,主张‘夺淫民之禄以招四方之士’。
在魏文侯支持下,魏国率先改革,从无功的卿大夫后人手中收回土地,用来供养魏武卒。
相比之下,赵、韩两国卿大夫势力愈发强盛,每次王位更替便引发内乱。
赵武灵王赵雍才智过人,察觉此弊,根据赵国情况推行‘胡服骑射’改革。
赵国多族混居,除本土赵人外,尚有狄、娄烦、匈奴、林胡等异族,赵雍此举直接拉拢各方,借军力压制卿大夫。
晚年赵雍立嗣失策,给卿大夫可乘之机,最终被饿死沙丘。
但只要赵国继续推行‘胡服骑射’,便可得异族之心,凭强大军力压制卿大夫。
三国之中,唯有韩国,申不害变法未触核心,卿大夫势力始终盘踞朝堂。”
几人神色渐肃。
卫庄问:“你的意思是,韩国内另有势力?”
高景苦笑:“直说吧,韩国就是那股势力。一些关键官职始终掌握在他们手中,父传子,外人不得染指。”
张良思忖道:“你不是已拆分氏族了吗?”
高景摇头:“拆分氏族,只是将人分开,并未拆其心。”
韩非叹息:“所以当初你用丰厚利益和更多官位,换取他们支持变法。”
“正是。”
高景点头:“当时我以厚利和新增官位换取他们交出封地,表面是交易,甚至他们占了便宜,赚了钱。
但实际上,利益是不断变化的,唯有土地与土地上的人,才是根本。
两年了,他们也该明白了。”
简而言之,举个例子,一位封君,封地每年收入一千金。
高景给他出了个主意,比如用流水线生产成衣,每年能赚五千金!
封君自然会选择接受五千金,放弃一千金……但这真的这么简单吗?
生产与生意人人都能做,但封地和百姓却是自己的,虽然收益少,但只要韩国不亡,就能持续不断。
当初高景跟他们谈的时候,一直强调秦国的威胁,暗示他们的土地并不安全。
两年过去,韩国形势好转,秦国的威胁也不再紧迫,那些卿大夫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封地上了。
而且不要低估他们的贪婪。
如今生产与生意已经到手,为什么不把封地也收回来?
等高景说完,卫庄冷哼一声,道:“我看谁敢动!缉捕司的剑不是摆设!”
韩非也道:“当初师叔你就该把他们都除掉,而不是用利益去引诱他们,留下后患!”
张良说了一句实话:“如果这些人没被利益蒙蔽,又怎么会支持变法?”
紫女担心地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不用我们出手!”
高景平静地喝茶,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几人一愣。
张良疑惑道:“什么意思?”
高景想了想,这句话是汉朝《战国策》里才有的,解释道:“当年赵国要去打燕国,苏代替燕国去劝赵惠王说:我这次来的时候,经过易水,看见一只河蚌正张着壳晒太阳,一只鹬鸟伸嘴去啄河蚌的肉,河蚌立刻合上壳,紧紧夹住了鹬鸟的嘴。
鹬鸟说: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你就会死。
河蚌也说:今天不放开你,明天不放开你,你就会死。
两者互不相让。渔夫看见了,就把它们一起抓走了。
现在赵国要攻打燕国,两国相持不下,时间久了,双方都会消耗很大。我担心强大的秦国会像那个渔夫一样坐收其利。
惠王听了,恍然大悟,就停止了攻打燕国。”
几人听完,若有所思。
韩非道:“师叔的意思是,他们会自己争斗起来?”
高景抬了抬下巴,道:“他们的财货运输都在披甲镖局,我们在其中稍微动手,很难吗?”
卫庄思索片刻,说道:“典庆的实力大家都知道,寻常势力从他手上抢不走镖。”
高景漫不经心地说:“我快及冠了,典庆是我兄长,自然要参加,还要带三娘和披甲门的人一起,暂停接镖。”
张良笑了笑,说:“这些人为了利益,一定会自己组织运输。”
韩非也笑了,说:“只要暗中把路线泄露出去……”
卫庄也冷笑道:“缉捕司这几年抓了不少江湖人物。”
紫女却有些疑惑,问:“可他们不是一伙的吗?真的会互相下手吗?”
张良、韩非、卫庄和高景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乐家!”
紫女一脸茫然。
高景笑着解释:“这两年乐家崛起,你难道没察觉到,我一直有意让他们彼此争斗吗?”
紫女突然叹了口气,说:“乐家被你利用得未免太彻底了。”
高景哈哈大笑:“但乐家也因此壮大了。”
乐家在高景的推动下,已经不只是新郑的盛事,如今在整个韩国都极为火爆!
凡是有能力远行的人,都不想错过这场盛典。
各国势力也纷纷赶来。
新郑一时之间人满为患。
缉捕司也调动人手,开始全城巡逻,以防有人生事。
看着一队缉捕司经过,姬丹看向六指黑侠:“领头的是……申统领?”
六指黑侠默默点头。
姬丹沉默了。
他费尽心思拉拢墨家统领,结果这位墨家申统领竟然主动来到韩国,成了缉捕司的一个捕长。
与他们一同来的那位老者,已被专门在城门口等候的人接走。
他们只能自行进城。
新郑的热闹程度,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如此多的人,却秩序井然,无人闹事。
一路上,路边到处是各种摊贩,卖什么的都有,地上划着格子,专门用来标出摊位。
刚巡逻过去的申统领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行礼道:“见过钜子。”
然后又向姬丹点头,并未点破他的身份。
六指黑侠不满地问:“你来干什么?”
申淡然一笑:“钜子放心,我也是做完本职工作,抽空来拜见钜子的。”
六指黑侠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新郑一直这么热闹吗?”
申摇头说:“今天是乐家的盛会,韩国贵族基本都来了,其他各国势力也都有人到场……我带你们去紫兰轩吧。”
六指黑侠说:“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看得出来,缉捕司会很忙。”
申苦笑道:“钜子明察,只是没有我带路,你们两位恐怕进不了紫兰轩。”
姬丹一愣:“为什么?”
申犹豫了一下,说:“进入紫兰轩是有规矩的。”
“什么规矩?”
“你们跟我来就知道了。”
今天的紫兰轩为了乐家的盛会,特意拆掉了门窗。
这样一来,即便进不去,也能在外面远远看到。
紫兰轩门口开放了三个入口,人群依旧拥挤,但秩序井然,所有人都在排队等待入场。
一黑一白两人站在屋檐一角,居高临下地监视着人群。
在紫兰轩门口,还有一位身材魁梧的人守着。
“上面是墨鸦和白凤两位捕头,门口那位是无双鬼捕头,有他们三位在,宵小之徒也不敢轻举妄动。”
申介绍着,将两人带到队伍末尾。
姬丹好奇地问:“不是说四大捕头吗?还有一位呢?”
“咳……”
申有些尴尬地说:“焰灵姬捕头自然……自然陪在右相身边。”
姬丹明白过来:“是一位女子?”
申点头:“热情如火,柔媚如水,深受右相宠爱。”
姬丹很想骂一句好色之徒,但转念一想,人家并没有隐瞒,反而公开宣扬,再看看韩国的治理
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美玉尚有微瑕,大贤不避小缺。”
申连忙转移话题,说:“这次乐家的盛会,共有十二人,分成六队,每队两人,一人奏乐,一人起舞,都是历次小比的优胜者!
观众如果觉得哪队出色,可以投掷锦花,最后得锦花最多的人获胜,可以进入乐家!”
二人明白后,觉得规则很简单。
“那边是锦花。”申指着说。
三个入口处各有一队缉捕司护卫,旁边放着两口箱子,一口装着金饼,一口装满了锦绣织成的花。
进去的人都会丢下一些金饼,称重后拿走相应的锦花。
申苦笑道:“这锦花一金才能买一朵,上次的盛会,乐家两位大家最后出场,锦花如雨,听说得了近万朵……”
近万朵?岂不是近万金?
与一掷千金相比,竟然还显得小气?
六指黑侠皱眉道:“这锦花怎么这么贵?”
申摇头道:“锦花并不贵,许多普通百姓家的女子都会编织,卖给乐家,用以补贴家用。”
六指黑侠恍然道:“原来是为百姓谋生,赚的却是贵族的钱?右相手段不凡!”
姬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行囊。
申见状,苦笑道:“每次乐家入场标准不同,上一次是三百朵锦花。”
姬丹掏钱的手停住了。
进一次门就要三百金?
六指黑侠也被这个数目吓了一跳。
果然如申所说,他们连门都进不去!
姬丹忍不住道:“如此大笔开销,谁会舍得……”
话未说完,便听到前面有人喊:“这箱锦花,我全要了!”
姬丹:“……”
六指黑侠:“……”
“才一箱而已,有什么值得得意的?”
另有人讥讽道:“给我搬一整箱来,今天我一定要把嬿女送进乐家!”
“你……”先前那人怒火中烧。
后来者冷笑道:“若财力不够,就别在这里凑热闹。”
“谁说我财力不够?去,给我也搬一整箱!”
“再给我一箱!”
“你……”
“哼哼!”
“……”
还没进去,两人就开始争执。
六指黑侠疑惑道:“这般奢侈,右相不制止吗?”
申迟疑片刻,低声道:“这种风气,正是右相带头的。当初他和九公子韩非争论,一时气愤,抛出一千朵锦花,险胜九公子的九百九十朵……”
六指黑侠顿时皱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姬丹没有注意,好奇道:“他和韩非不是关系很好吗?当年为了救韩非,千里入秦,传为佳话。”
申苦笑道:“右相说这是‘雅争’,匹夫拔剑斗勇,粗鄙不堪,雅争才显身份。”
姬丹愣住:“……”
就连他也明白,国内奢靡之风不可助长,这位右相为何反而带头助长?
六指黑侠突然叹了一口气,道:“《道德经》有言: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这才是真正的学贯百家!”
姬丹疑惑地问:“师傅?”
六指黑侠摇摇头,没有回答。
争斗的两人很快被劝开,气呼呼地让随从抬着箱子进入紫兰轩,看来这场争执远未结束。
队伍继续前进,很快轮到申他们三人。
申向其他缉捕司的同僚行礼,道:“这两位是我朋友,特意前来。”
“既是申捕长的朋友,进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