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梅奔的后台入口。巨大的场馆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隔着厚厚的墙壁都能感受到外面观众席山呼海啸般的热情。推开厚重的隔音门,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热浪夹杂着各种气味扑面而来——汗味、发胶味、后台盒饭的味道、还有那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德云社后台特有的檀香气味。只是这气味里,似乎还混入了一些陌生的、属于大型商业演出的香水味。
后台比湖广会馆的后台大了不知多少倍,人来人往,一片繁忙景象。灯光更亮,设备更先进,穿着各种颜色大褂的师兄弟们穿梭忙碌,对词儿、练活儿、整理行头。但那些面孔,大多还是熟悉的。
“哟!瞧瞧这是谁啊!”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响起,带着夸张的惊喜。岳云鹏挺着标志性的肚子,咧着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这不是咱德云社的沧海遗珠,京剧名角儿于惊鹊老师嘛!哎哟喂,可把您盼回来了!”他作势要来个拥抱。
我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脸上挂起一个标准而疏离的微笑:“岳哥,好久不见。”
岳云鹏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啧,瞧瞧,成了角儿就是不一样,架子端起来了!”他打着哈哈,眼神却在我脸上探究地扫了一圈。
“穗穗?”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点不确定。张云雷从旁边一个化妆隔间里探出头,依旧是那副清俊的模样,只是眉宇间似乎沉淀了些许沉稳。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审视,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回来就好。”他身后跟着杨九郎,也朝我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点关切。
“辫儿哥,九郎哥。”我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目光在忙碌的人群中下意识地搜寻。心,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
没有看到那个人。
紧绷的神经似乎松了那么一丝丝,却又弥漫开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空茫。我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转向秦霄贤:“我的位置在哪?活儿本呢?时间不多了。”
“这边,穗姐!”秦霄贤连忙引路,把我带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化妆位前,桌上已经放好了台本和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清茶。
刚坐下,还没来得及翻开台本,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须后水味道。
我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
一个身影停在了我的化妆桌旁,挡住了头顶一部分光线。
我缓缓抬起头。
何九华站在那里。
四年时光在他身上也刻下了痕迹。轮廓似乎更深刻了些,眉宇间褪去了几分当年的跳脱,沉淀下一种内敛的、甚至是有些沉郁的气质。他穿着演出前备场的常服,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衬得皮肤有些过分的白皙。那双曾经在台上顾盼生辉、流光溢彩的眼睛,此刻正直直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东西——震惊、难以置信、探究,还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后台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去。
四目相对。
时光仿佛倒流,又仿佛被拉长成一条冰冷漫长的隧道。湖广会馆后台的争吵,门缝里那刺眼的一幕,还有那个攥着录取通知书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无数画面碎片在脑海中激烈地碰撞、闪回。
最终,我只是平静地、近乎冷漠地迎视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重逢的喜悦或波动,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我甚至微微挑了一下眉梢,像是在无声地询问:有事?
何九华像是被我这眼神刺了一下,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他张了张嘴,终于发出声音,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穗……穗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