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录制如火如荼地推进到了第五期。高强度、高压力下的连轴转,像一台永不停止的绞肉机,榨干着每个人的精力。林晓感觉自己像个绷紧到极限的陀螺,靠着咖啡因和意志力勉强维持着旋转。她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说话时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沙哑。
这天录制结束得异常晚。一场精心设计的大型实景互动环节出了点技术故障,反复调试,折腾到后半夜才勉强搞定。收工时,所有人都像被抽掉了骨头,脚步虚浮,眼神涣散。林晓强撑着精神,哑着嗓子在对讲机里确认完最后几个收尾事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阵阵发黑。
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最后一个走出喧闹渐渐平息、只剩下器械归位噪音的演播厅。深夜的电视台走廊空旷而寂静,惨白的顶灯洒下冰冷的光。经过嘉宾休息室区域时,她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各个门牌,确认是否都已熄灯落锁。
走到挂着“德云社-曹鹤阳\/烧饼”名牌的休息室门口时,林晓的脚步顿住了。门缝底下,竟然透出了一线微弱的光。
还没走?林晓皱了皱眉。录制结束前她明明看到烧饼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跟游魂似的被助理搀着先走了。难道曹鹤阳落了东西?她犹豫了一下,出于安全检查和节约用电的职责,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曹老师?还在里面吗?”她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林晓心头掠过一丝疑虑。她加重力道又敲了两下:“曹鹤阳?”
依旧一片死寂。只有那线微弱的光,固执地从门缝里透出来。
一丝不好的预感悄然升起。林晓不再犹豫,拧动门把手,推开了门。
休息室里只开了一盏角落里的落地台灯,光线昏黄而黯淡。浓重的烟味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闷坏了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林晓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曹鹤阳就蜷在靠墙那张窄小的单人沙发上。他没脱大褂,那件标志性的深灰色长衫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一条腿垂在地上,一条腿蜷着,姿势别扭得让人看着都难受。他头歪向沙发靠背,双眼紧闭,眉头痛苦地拧成一个死结,脸颊上泛着极不正常的潮红,额发被冷汗浸湿,一绺绺地贴在皮肤上。他呼吸急促而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似的杂音,嘴唇干裂得起了皮。沙发旁边的矮几上,散乱地摊着写满了字的稿纸,几支笔滚落在地,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林晓的心猛地一沉。她快步走过去,离得近了,那股闷坏的气息更浓了——是汗味、烟味和一种病态的高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曹鹤阳?”林晓蹲下身,试探着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指尖传来的温度滚烫得吓人,像一块烧红的炭。
曹鹤阳的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眼神涣散,毫无焦距,仿佛蒙着一层浓雾。他茫然地看向林晓的方向,似乎花了好几秒才勉强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林……林导?”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气若游丝。
“你怎么回事?烧成这样了!”林晓语气严厉,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焦急,“烧饼呢?你助理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曹鹤阳似乎想摇头,但只牵动了一下就痛苦地皱紧了眉。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想去够矮几上那半瓶喝剩的矿泉水,手臂却软绵绵地抬不起来。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他佝偻起身子,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就在这剧烈的咳嗽间隙,林晓看到,曹鹤阳那只无力的手,几乎是凭着本能,飞快地、极其狼狈地抬起了宽大的大褂袖子,胡乱地、使劲地在鼻子下蹭了一下——一个极其不雅、带着孩子气般慌乱的擦拭动作。
咳嗽稍稍平息,他喘着粗气,重新瘫回沙发里,眼神因为剧烈的生理反应而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当他的目光对上林晓震惊、复杂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眼神时,曹鹤阳那张烧得通红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窘迫、甚至可以说是惊慌的神色。
“别……”他喘着,声音嘶哑微弱,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那只刚擦过鼻涕的袖子被他下意识地藏到了身后,“别……别告诉师父……”
他又猛地咳嗽了两声,才勉强续上气力,眼神带着一种林晓从未见过的脆弱和固执,死死地盯着她,甚至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虚弱地、几乎是拽住了林晓风衣的下摆一角,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执着。
“……德云社……最重形象……”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眼神里混杂着病态的潮红、生理性的泪光、深深的窘迫,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坚持,“……不能……不能让人知道……四哥……病成这样……还……还……”
后面的话他没力气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拽着林晓衣角的手也无意识地收紧,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林晓僵在原地。指尖残留的滚烫温度,眼前这张被高烧和病痛折磨得脱了形的脸,那狼狈不堪的擦鼻涕动作,还有这句带着孩子气般固执的“别告诉师父”、“德云社最重形象”的哀求……这些画面和声音,如同无数枚细小的炸弹,在她心中那个早已被撬开缝隙的“曹鹤阳”标签上,轰然引爆!
什么迟到,什么清单天书,什么蹭盒饭……在这一刻,在这间弥漫着病气、烟味和窘迫的昏暗休息室里,被炸得粉碎。她看到的,只是一个在后台强撑着完成工作、病到神志不清却还死死记挂着师门体面、害怕被师父责怪的、异常脆弱又异常倔强的男人。
一种强烈的、陌生的情绪瞬间攫住了林晓的心脏,酸涩,柔软,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她看着那只死死拽着自己衣角、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看着他因为咳嗽和发烧而痛苦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绝望的坚持……
林晓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涌上的酸胀感。她没有甩开那只拽着她衣角的手,反而蹲得更低了些,让自己的视线与他痛苦的眼睛平齐。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工作时的冷静,却奇异地注入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驱散了休息室里令人窒息的病弱气息:
“形象?命都不要了还要形象?”她语气急促,却异常清晰,“现在!立刻!跟我去医院!别跟我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