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被孟鹤堂搁在茶几上的白粥,袅袅的热气在冷寂的空气中丝丝缕缕地盘旋上升,又无声无息地消散。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像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薄膜,裹挟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也裹挟着我那颗刚刚经历过巨大起伏、此刻又被更深的无力感攫住的心脏。
不能说话。
绝对禁声。
孟鹤堂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判词,在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坠着我刚刚燃起的、想要立刻见到他、向他倾吐一切悔恨与心意的冲动,一点点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站在玄关,指尖冰凉,甚至能感觉到血液正一点点从脸上褪去。目光空洞地扫过这间屋子——整洁的沙发,空荡的餐桌,阳台上几盆绿植在冬日里显得有些萎靡。一切都带着一种主人暂时离开、却并非真正离去的寂寥气息。可这气息,此刻却像冰冷的锁链,将我牢牢锁在原地。
“晚晚,”孟鹤堂的声音带着温和的劝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也别太……九郎他,就是这性子。什么事都自己扛着,生怕给别人添麻烦,尤其是……”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苍白失神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我们都懂。
他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保温袋放在茶几上,推到我面前:“喏,给他带的粥,估计也凉了。你要不……等他从师父师娘那边回来再说?他现在需要静养,一点刺激都不能受,情绪波动大了对嗓子恢复也不好。”他的话语很委婉,意思却再明白不过:现在不是时候。我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无法预测的“刺激”。
最后一丝冲动的火苗,被这现实而沉重的冷水彻底浇熄。我僵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尖锐的刺痛感勉强拉回一丝神志。孟鹤堂说得对。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绝对的静养,是平稳的情绪,是小心翼翼的呵护。我的悔恨,我的冲动,我的眼泪……这一切于他此刻脆弱的声带而言,都是无法承受的惊涛骇浪。
“我……知道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目光落在那个印着粥店logo的保温袋上,仿佛看到了自己那颗同样被搁置、被冷却的、滚烫的心。
“谢谢你,孟哥。”我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我……我先走了。”
没有再看这间屋子一眼,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防盗门。冰冷的楼道空气瞬间涌入,激得我打了个寒颤。身后传来孟鹤堂欲言又止的一声低唤:“晚晚……” 我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头。
离开杨九郎家的小区,外面寒风依旧刺骨。路灯昏黄的光晕在积雪上投下长长的、孤独的影子。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孟鹤堂的劝告在脑海中反复盘旋,理智告诉我他是对的,可心底那份汹涌的、无处安放的担忧和想要靠近的渴望,却如同困兽,在名为“等待”的牢笼里焦躁地冲撞。
时间,在等待和煎熬中变得格外粘稠而漫长。
我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出租屋,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用书本和麻木将自己填满。那个落满灰尘的盒子,那张冰冷的报告单,还有他收藏的那些承载着过往时光的小物件,如同烙印,深深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像着了魔一样,开始在网络上疯狂搜索关于“声带息肉手术”、“术后恢复”、“禁声期注意事项”的信息。冰冷的医学术语和患者分享的亲身经历,无一不强调着恢复期的脆弱和关键——绝对的安静,避免任何可能的感染,情绪的平稳至关重要。
每看一行字,心就往下沉一分。我那不顾一切想要冲到他面前倾诉的冲动,显得多么愚蠢而危险!我差点……差点又成了那个只凭感情用事、不顾后果的林晚!
等待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像个游魂,在出租屋和学校图书馆之间飘荡。手机成了最沉重的负担,既害怕错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又恐惧听到任何不好的音讯。孟鹤堂偶尔会发来简短的微信,语气轻松地告知:“九郎在师父家挺好,精神不错。”“今天能喝点稀的了。”“张云雷那家伙天天去蹭饭,顺便监督他闭嘴。” 每一条简短的信息,都像沙漠中的甘霖,短暂地滋润着我焦灼的心田。
终于,在腊月二十九的下午,手机屏幕亮起,是孟鹤堂的信息:
「明天上午拆线复诊。xx医院耳鼻喉科,上午十点。」
后面紧跟着一句:「别去太早,也别冲动。他需要安静。」
拆线复诊!
这四个字像一道微弱的曙光,穿透了连日来的阴霾。这是恢复路上一个重要的节点!虽然孟鹤堂依旧不忘提醒“安静”,但至少……至少我能远远地、不打扰地看他一眼!确认他安然无恙!
那一夜,我几乎无眠。脑海里翻腾着各种画面: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拆线会不会疼?医生会怎么说?他会是什么表情?窗外是零星的鞭炮声,年的味道越来越浓,却无法驱散我心头的紧张和一丝卑微的期盼。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我就再也躺不住了。仔细地洗漱,换上一身干净暖和的衣服,围巾依旧裹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就能藏起所有的忐忑不安。出门前,对着镜子看了又看,镜中的人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里却有了些微的光。
提前了将近一个小时,我就站在了医院耳鼻喉科候诊区走廊的尽头。这里相对僻静,人来人往不多。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冰冷而肃穆。我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死死地盯着电梯口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巾的流苏,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每一次电梯到达的“叮咚”声,都让我浑身一紧,随即又失望地松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候诊区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低语声,护士叫号的声音……嘈杂的环境反而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我把自己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终于,在距离十点还有一刻钟的时候,电梯门再次打开。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张云雷先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款羽绒服,身形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着,带着一种沉静的压迫感。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候诊区,像是在确认环境。紧接着,孟鹤堂也走了出来,他穿着驼色的羊绒大衣,手里拿着病历袋和一些单据,神情看起来轻松一些,边走边低声对张云雷说着什么。
而最后走出来的那个人——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
是杨九郎!
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就很柔软的烟灰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件深蓝色的羽绒马甲,整个人裹得有些严实,却依旧显得清瘦。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柔顺地贴在额角。脸上没什么血色,带着大病初愈后特有的苍白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最让人揪心的是他的神情——眉头微蹙着,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下颌的线条也有些僵硬,整个人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紧张和……脆弱。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脚下光滑的地砖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自己的脖颈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就那样安静地跟在张云雷和孟鹤堂身后,像一个需要被小心保护的易碎品。没有往日的爽朗笑容,没有温和的调侃,甚至连眼神都显得有些空洞和游离。那刻意维持的沉默,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这个喧闹的世界隔绝开来。
三个多月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巨大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堤坝,汹涌地漫上眼眶。视线瞬间变得模糊,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哽咽声泄露出来。他瘦了,憔悴了,那副强撑着的、带着紧张和脆弱的样子,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心。那些在书房里翻涌而上的悔恨、自责和无法言说的心疼,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小步,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冲破这无形的距离。张云雷敏锐的目光瞬间扫了过来!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审视、警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看到了我!并且,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许过去!不许打扰!
我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再也无法向前挪动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三人走向诊室门口的长椅。张云雷低声对杨九郎说了句什么,指了指长椅。杨九郎顺从地坐下,依旧低着头,放在脖颈处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张云雷就站在他旁边,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孟鹤堂则拿着单据走向护士站。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的目光贪婪地、却又小心翼翼地流连在杨九郎身上。他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光影,映照出他眼睑下淡淡的青影和紧抿的唇角。他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裤缝,透露出内心的焦灼不安。
他一定很紧张。拆线,复诊,结果……每一个环节都关乎他赖以生存的嗓音,关乎他视为生命的舞台。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的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告诉他别怕,结果一定会好的!告诉他我都知道了!告诉他……告诉他我有多后悔!
可是……我不能。张云雷那警告的眼神如同芒刺在背。我只能像个可耻的偷窥者,躲在角落的阴影里,默默承受着这份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煎熬。
就在这时,诊室的门开了,一位护士探出头叫号:“杨九郎,请进!”
杨九郎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诊室门口的方向,镜片后的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期待。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积蓄力量,然后缓缓站起身。张云雷伸手轻轻扶了一下他的胳膊,低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鼓励的话。杨九郎点了点头,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回应,最终还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是抿紧了唇,迈步走向诊室。
在即将踏入诊室门口的那一刹那,像是某种无形的感应,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下意识地朝我所在的角落方向扫了过来。
视线,猝不及防地在冰冷的空气中碰撞!
他的目光先是带着惯性的茫然和紧张,随即,当看清角落里那个裹着厚厚围巾、只露出一双红肿眼睛的身影时,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深处清晰地掠过一丝巨大的、毫无防备的惊愕!紧接着,那惊愕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所取代——震惊、慌乱、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猝然撞破心事的狼狈和痛苦!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目光,脚步甚至因此踉跄了一下!
“九郎?”张云雷立刻伸手扶稳他,眉头蹙得更紧,顺着杨九郎刚才的视线方向凌厉地望了过来,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更浓了。
杨九郎却仿佛没听见张云雷的低唤。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仓促地推开了诊室的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门“咔哒”一声关上了,隔绝了内外。
我的心跳,在他目光撞过来的那一刻,彻底停止了。随即又像脱缰的野马,疯狂地擂动起来!他看到我了!他认出我了!那眼神里的惊涛骇浪,是真实的!不是无动于衷!不是毫不在意!
巨大的冲击让我浑身都在微微发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他进去了……结果会怎样?医生会怎么说?他出来时会是什么表情?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盘旋。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走廊里的喧嚣仿佛都离我远去,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和诊室门内隐约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对话声。张云雷守在诊室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没有再看向我这边,但那无形的压力依旧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更久。诊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了。
先出来的是医生,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表情,正低声对跟在后面的杨九郎和张云雷交代着什么。杨九郎依旧微低着头,但紧绷的肩膀线条似乎放松了一些。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紧抿的唇角却微微松开了一点。最让我心头一颤的是他的眼神——虽然依旧带着疲惫,但之前那种沉重的、仿佛压着千斤重担的紧张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还有一丝……微弱的、如同初春破冰般的希冀亮光!
紧接着,医生的话清晰地飘了过来,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恢复得不错,声带创面愈合良好,没有感染迹象。拆线很顺利……接下来还是要严格禁声,按时用药,定期复查……注意保暖,避免感冒……”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定心丸,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悬了数日的心,终于在这一刻,伴随着医生肯定的结论,轰然落地!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庆幸感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冰冷和焦灼,眼眶再次无法抑制地滚烫起来!
医生交代完毕,点点头离开了。张云雷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也柔和了些许,低声对杨九郎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这下放心了”之类的话。杨九郎抬起头,对着张云雷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那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发自内心的疲惫和感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抬起,越过张云雷的肩膀,又一次精准地、直直地落在了角落里的我身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有刚才的慌乱和闪躲。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盛满了太多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如释重负后的深深疲惫,劫后余生的微弱庆幸,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沉甸甸的痛楚和挣扎!那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攫住了我,让我动弹不得。
他看着我,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仿佛想说什么。但立刻想起了医生的禁令,那微弱的动作瞬间僵住,一丝巨大的、带着无力感的痛楚清晰地掠过他的眼底。他放在身侧的手,手指蜷缩着,指节捏得发白。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们隔着短短几米的距离,隔着来往的人流,隔着张云雷和孟鹤堂,隔着这三个月堆积如山的误会、沉默和伤痛,无声地对视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巨大的沉默横亘在我们之间,沉重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杨九郎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他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按喉咙,而是伸进了自己羽绒马甲的内袋里!动作甚至带着一丝急切和不顾一切的意味!
张云雷和刚走过来的孟鹤堂都被他这突兀的动作弄得一愣。
他摸索着,飞快地掏出了什么——是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似乎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纸片,还有一支看起来用了很久的、笔帽都有些磨损的圆珠笔!
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在这嘈杂的医院走廊里,在张云雷和孟鹤堂错愕的目光注视下,他微微侧过身,背对着他们,将那张小小的纸片用力按在冰冷的墙壁上!握着圆珠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突出,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飞快地在纸片上划动着!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急促的声响,在周围的嘈杂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他写得很快,很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积压在心底的情绪都倾泻在这方寸纸片之上!他的肩膀甚至因为这份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动作猛地顿住。然后,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张写满字的纸片紧紧攥在掌心,揉成了一个皱巴巴的小纸团!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烫手的、承载着太多秘密和重量的火球!他猛地转过身,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镜片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
下一秒,他手臂猛地扬起!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被他攥得死紧的、承载着千钧重量的纸团,朝着我所在的角落方向,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掷了过来!
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而决绝的弧线!
我的心跳,在他扬起手臂的瞬间,彻底停止了!
纸团并没有如他所愿地飞到我的面前。它飞行的力道似乎被某种巨大的情绪消耗殆尽,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便软软地、无力地坠落下来,啪嗒一声,掉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还微微弹跳了一下,滚到了我脚边不远处。
几乎是同时,张云雷低沉的、带着明显不悦和警告的声音响起:“九郎!” 他显然被杨九郎这突然的、近乎失控的举动惊到了。
孟鹤堂也赶紧上前一步,想要扶住杨九郎。
但杨九郎置若罔闻。他的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我身上,钉在那个落在地上的纸团上!他的脸色在刚才那用尽全力的投掷后显得更加苍白,嘴唇抿得死紧,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焦急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期待!他不能说话!他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他在等我!等我去捡起那个纸团!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心疼瞬间攫住了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猛地冲了过去!脚步甚至有些踉跄!在张云雷和孟鹤堂惊愕的目光中,在杨九郎那几乎要将人灼穿的眼神注视下,我毫不犹豫地弯下腰,颤抖着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个滚落在地的、皱巴巴的纸团!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纸团被攥得很紧,带着他掌心的汗意和残留的体温。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紧握的纸团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展开。
被揉搓得满是折痕的纸片上,是几行用圆珠笔狠狠写下的、字迹因为用力过度而深深嵌入纸张、甚至有些歪斜变形、却依旧能清晰辨认的字迹:
**「没有妹妹。**
**从来都不是妹妹。**
**我怕给不了你将来。**
**更怕再也不能在台上叫你一声“小晚”。**
**对不起。」**
轰——!
仿佛有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又仿佛有坚冰在心底轰然碎裂!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只剩下那几行力透纸背的字迹,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狠狠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烙印进我的灵魂深处!
没有妹妹!从来都不是妹妹!
巨大的、迟来的狂喜和灭顶的酸楚如同两股汹涌的洪流,猛烈地冲撞在一起!将我彻底淹没!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我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纸片,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解,所有的痛苦和怨恨,在这一刻,被这短短的、带着血泪的几行字,彻底击得粉碎!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排山倒海的悔恨!
我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那个站在走廊中央、脸色苍白、正死死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的身影。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或许是刚才那用尽全力的嘶吼(虽然无声)和投掷耗尽了心力,又或许是这巨大的情绪波动终于冲垮了身体勉力维持的平衡——
杨九郎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他下意识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喉咙,眉头痛苦地拧紧!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逸出一声极其压抑的、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呃——!”
“九郎!”张云雷和孟鹤堂脸色剧变,同时惊呼出声,抢上前一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慌瞬间取代了所有情绪!我攥着那张纸片,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就要冲过去!
然而,就在张云雷和孟鹤堂扶住杨九郎的瞬间,在剧烈的呛咳和窒息的痛苦中,杨九郎却猛地抬起了头!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混乱和痛苦,依旧死死地、牢牢地钉在我的脸上!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在对抗着某种可怕的撕裂般的疼痛,又像是在积聚着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喉咙艰难地滚动着,颈侧的青筋因为极度的用力而根根暴起!
终于,一个极其嘶哑、微弱、破碎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穿透力的音节,艰难地、颤抖地冲破了紧闭的声带和捂在喉咙上的手指缝隙,清晰地炸响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冰冷走廊里:
“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