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北展专场?凭他刘筱亭?现在?”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德云社后台的每个角落。惊讶、质疑、同情、等着看笑话的眼神……像无形的网,包裹着那个清瘦的身影。岳云鹏那句“凭真本事、座儿卖满”的要求,像一道冰冷的闸门,轰然落下,将我和刘筱亭短暂而隐秘的甜蜜彻底隔绝。更残酷的是,岳云鹏说到做到,几乎立刻将刘筱亭“流放”到了一个远离核心、新成立不久、条件艰苦的小分队,那里地处偏远,观众基础薄弱,舞台简陋得连返听音箱都时好时坏。美其名曰“锻炼”,实则是放逐,是淬炼,更是无声的警告。
我们的联系被迫转入更深的“地下”,甚至近乎断绝。偶尔深夜,他会用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极其简短的几个字:“安好,勿念。”或是“今日有进步。”再无其他。每一个字都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我心头。我能想象他在那个偏远的小剧场,面对着可能只有寥寥几十人的观众席,依旧一丝不苟地说着、唱着、逗着,用尽全力去抓住每一个可能响起的掌声,去打磨每一个可能被师父看见的细节。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偷偷坐了两个多小时地铁加公交,辗转找到那个位于城市边缘、连招牌都褪色了的小剧场。演出已经开始,我戴着帽子口罩,像个幽灵一样缩在最后一排最昏暗的角落。台上,他穿着洗得有些发旧的大褂,正使着一个传统文哏的活。台下观众稀稀拉拉,反应平平。他额角挂着汗,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闪着光,但他眼神专注,吐字清晰,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当最后一个包袱抖出来,台下只响起几声零星的、礼貌性的掌声时,我看到他鞠躬谢幕的瞬间,肩膀几不可察地塌了一下,随即又立刻挺直。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然而,更大的考验接踵而至。岳云鹏显然没有真的放任不管,或者说,他要用最严苛的方式检验那块“材料”的成色。一天,一个让整个小分队都噤若寒蝉的消息传来:张云雷师叔要来“考察”刘筱亭的专场节目单!
张云雷,以台风潇洒、唱功卓绝着称,更以眼光挑剔、要求严苛闻名。他的“冷面”在后台是出了名的,被他毙掉的节目、训哭的演员不在少数。他代表着德云社对艺术水准的最高要求之一。
那天下午,小剧场后台的气氛比三九天还冷。刘筱亭早早换好了大褂,坐在角落里,一遍遍默背着词,手指无意识地在大腿上敲着板眼,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我躲在侧幕条后面,心脏紧张得快要跳出胸腔。
张云雷来了。一身简单的休闲装,身形清瘦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他只是淡淡地对迎上去的分队队长点了点头,目光便直接落在了刘筱亭身上。
“开始吧。”声音不高,没什么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刘筱亭深吸一口气,走到舞台中央,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对着侧幕里那道清冷审视的目光,开始了他的专场节目串演。从开场的柳活,到中段的对口,再到攒底的腿子活……他使出了浑身解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云雷一直安静地坐在侧幕的阴影里,背脊挺直,像一尊玉雕。他很少打断,只是偶尔在某个段落结束的间隙,眉头会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或者用指尖在扶手上轻轻点一下。那细微的动作,每一次都让后台的空气更凝滞一分。
终于,最后一个节目结束。刘筱亭鞠躬,额发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后背的大褂也洇湿了一片。他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等待着审判。
后台静得可怕。
张云雷缓缓站起身,踱步到舞台边缘,目光落在刘筱亭身上。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
“《黄鹤楼》那段,”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洞悉的穿透力,“‘叫小番’最后那个高腔,你取巧了。用的是嗓子顶上去的假声,不是丹田气托出来的真功夫。听着响,飘,不实。”他一针见血。
刘筱亭的身体瞬间绷紧了,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还有,《学哑语》那段,”张云雷的目光转向他微微颤抖的手指,“手上的活儿太碎,不干净,交代不清。哑语要的是形神兼备,你这形都没到,神就更散了。”
每一句点评,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刘筱亭技艺最薄弱、最需要锤炼的地方。他的头越来越低,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砸在舞台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张云雷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刘筱亭苍白汗湿的脸,最后落在他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上。那清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光,像是看到某种在重压下依旧不肯熄灭的微弱火苗。
“底子……有。”他再次开口,语气似乎比刚才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但还差得远。火候不到,功夫没下透。”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深沉,“北展的台子,不是小园子。灯光打下来,底下几千双眼睛看着,你心里虚一丝,手上飘一毫,台下听得清清楚楚。砸了,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德云社这块招牌替你背锅。”他最后看了刘筱亭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严厉的审视,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自己琢磨吧。”留下这句话,他转身,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后台通道的阴影里,留下满室冰冷的寂静和几乎被压力碾碎的刘筱亭。
我躲在侧幕后面,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张云雷的话,字字如刀,割在我心上,更割在刘筱亭的骨头上。但我知道,这冰冷的淬炼,是他通往北展的唯一路径。看着他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舞台上,像一株被狂风暴雨蹂躏却依旧死死扎根的幼树,我擦干眼泪,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我也不能再做那个只会在后台闲逛、依赖姐姐的小姨子了。我要证明自己,证明我们在一起,不是拖累,而是可以互相扶持、共同前进的力量。我找到姐姐郑敏,异常郑重地提出:“姐,我想做事。德云华服那边,我能去试试吗?从最基础的开始学。”
姐姐看着我通红的、却异常坚定的眼睛,惊讶之后,是深深的理解和心疼。她用力抱了抱我:“好,小雨。姐支持你。你想学,姐就带你。”
从此,我的生活重心彻底改变。一头扎进德云华服,从最基础的布料识别、尺寸丈量学起,到客户沟通、订单跟进、设计小样的审阅……我逼着自己快速学习,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水分。办公室的灯常常亮到深夜。我知道,当刘筱亭在偏远小剧场的舞台上挥汗如雨、精雕细琢每一个“包袱”的时候,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而坚定地,为他,也为我们,垒砌着一块名为“未来”的基石。那基石上,刻着两个字: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