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张九南一巴掌重重拍在控制室冰凉的不锈钢操作台上,震得旁边一个空着的马克杯都跟着跳了一下。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那双平时在台上总带着点“疯狗”式凶狠劲儿的眼睛,此刻更是烧得通红,像两簇跳动的火焰,死死瞪着控制台对面站着的几个人。被围在中间的,正是昨晚那个“偷拍客”——沈棠。她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工装外套,口罩摘了,露出一张略显苍白、但眉眼清秀的脸,此刻紧紧抿着唇,承受着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充满怀疑和审视的冰冷目光。
“这他妈还用查?!”张九南的声音拔得老高,几乎要掀翻控制室低矮的天花板,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昨儿晚上后台就她一个生面孔!鬼鬼祟祟拍完照片,今儿一早新活儿就漏了!这时间线卡得比咱台上的包袱还准!不是她还能有谁?难不成是耗子成精了,叼着录音笔钻进来的?!” 他手指几乎要戳到沈棠的鼻尖上,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控制室里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设备架上的指示灯无声地闪烁着红光绿光,一排排调音台、监听音箱、密密麻麻的接口线缆,构成了一个冰冷而复杂的电子丛林。空气里弥漫着机器散热产生的微弱焦糊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尚九熙靠在一个大型机柜旁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里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一段录音——正是他今晚准备在晚场压轴表演的那个关于“科技依赖症”的新段子核心部分!录音效果很差,带着明显的环境杂音和电流干扰的嘶嘶声,但每一个字、每一个包袱的节奏,都清晰无误。这段录音,已经在几个小范围的粉丝群里流传开了,虽然还没彻底发酵,但对一个全新的、准备在今晚炸场的段子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他昨晚所有的投入、反复打磨的期待,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讽刺。
怒火在他胸腔里翻腾,烧灼着他的理智。他抬眼,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剜向被围在中间的沈棠。又是她!阴魂不散!昨天是偷拍,今天是窃取段子?私生饭做到这个份上,简直令人发指!他几乎要忍不住开口附和张九南那暴躁的指控。
“张九南,你吼什么吼!震得我耳朵疼!” 何九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他刚从园子门口赶过来,显然也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他皱着眉头,分开人群走到前面,挡在了沈棠和张九南之间,虽然动作是保护性的,但看向沈棠的眼神也充满了审视和不解,还有一丝深深的失望。“小沈,”何九华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一种试图讲理的克制,“昨晚…确实是你第一次进后台。今天这事儿,你得给个解释。这新活儿,九熙熬了多少个通宵,大伙儿都看在眼里。现在这样…”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语里的压力和质疑,比张九南的咆哮更重。
周围的几个音响师、助理,目光都聚焦在沈棠身上,无声的压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窃窃私语声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
“…我就说嘛,看着就不像正经干活儿的…”
“…太狠了,直接断人活路啊这是…”
“…报警吧?这算侵犯知识产权了吧?”
沈棠的脸色在控制室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嘴唇被她自己咬得几乎没了血色。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尚九熙那两道几乎要将她刺穿的冰冷目光。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些刀子般的视线和议论,目光越过情绪激动的张九南和神色凝重的何九华,直接投向了控制室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设备——一台用于监听舞台返送信号的小型无线接收机。它的信号指示灯正以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频率快速闪烁着红光,不同于旁边设备正常的稳定绿光。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在她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等等!”沈棠猛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但音量却足以让所有人一愣。她指向那个角落里的监听接收机,“何老师,张老师…尚老师,”她鼓起勇气,目光扫过尚九熙那依旧冰冷的侧脸,语速飞快,“问题可能不在人,在设备!那个监听接收机!它的信号灯闪得不对劲!频率太快了,像是…像是被干扰了,或者…本身就在异常发射状态!”
控制室里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嘈杂。
“啥玩意儿?设备?”张九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之以鼻,“你少在这儿转移视线!我们这设备用了多少年了,从来没出过岔子!”
“就是!推卸责任也找个靠谱点的理由!”旁边一个音响师助理也帮腔道,满脸的不信。
何九华眉头锁得更紧,他顺着沈棠指的方向仔细看了看那台接收机的指示灯,又对比了一下旁边正常工作的设备,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小沈,这…能说明什么?信号干扰偶尔也会有…”
“不只是干扰!”沈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急切,她甚至往前挤了一步,顾不上张九南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这种老型号的监听接收机,用的是特定频段的模拟信号传输,本身加密性就很差!如果它的内部滤波电路或者本振模块出了问题,或者被人为动了手脚,它发射的信号就很容易被附近特定频段的接收设备捕捉到,甚至…被直接解码还原成音频!”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那些专业的术语如同机关枪子弹般扫射出来,“就像…就像收音机串台!只要有合适的接收装置,在一定范围内,就能听到监听通道里的内容!”
这番极其专业、针对性极强的分析,像一颗投入沸水里的冰块,瞬间让嘈杂的控制室安静了下来。连张九南脸上那种“你编你继续编”的暴躁表情都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不定。
尚九熙捏着手机的手指猛地一紧。他脸上的冰寒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他不懂那些复杂的电子原理,但沈棠急切语气中那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以及她精准指出问题设备时那种熟稔……和他之前认定的“无脑私生饭”形象产生了强烈的割裂感。
“你…你怎么懂这些?”何九华率先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沈棠。
沈棠一滞,避开何九华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我…以前…接触过一点设备维护…” 她含糊地解释,随即又急切地抬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何老师,您赶紧让技术老师检查一下那台接收机!特别是它的天线接口和内部屏蔽!还有,查一下昨天到今天,后台或者舞台附近,有没有出现过异常的、一直停留的陌生车辆或者可疑人员拿着类似接收器的东西!”
何九华眼神锐利如刀,深深看了沈棠一眼,似乎在权衡她这番话的真实性。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一个能解释得通、且与设备异常关联起来的线索。他当机立断,不再纠结沈棠的来历,猛地转身对旁边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戴着厚厚眼镜的技术员吼道:“老陈!快!立刻检查那台监听接收机!拆开看!还有,调一下园区大门和侧门附近的监控!重点排查可疑车辆和拿着不明设备的人!快!”
技术员老陈被吼得一激灵,立刻扑到那台被沈棠点名的监听接收机前,动作麻利地开始拆卸外壳。控制室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盯着老陈的动作。
张九南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看何九华凝重的脸色,又看看尚九熙若有所思的表情,最终还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眼神依旧不善地瞪着沈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螺丝刀拆卸金属外壳的“咔哒”声和老陈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回响。空气仿佛凝固了。
突然,老陈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何老师!找到了!”他小心翼翼地从拆开的接收机内部,用镊子夹起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黑色的、粘附着金属碎屑的电子元件,“是这里!滤波电容严重老化烧毁了!碎片导致本振电路局部短路!这玩意儿现在就是个信号泄露源!功率不大,但特定频段接收器在百米内绝对能收到!”
他又指着天线接口附近一处明显被外力挤压变形、导致屏蔽层破损的地方:“这里也有问题!屏蔽失效,信号泄露得更厉害!”
真相大白!
控制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怀疑的、审视的目光瞬间变成了惊愕和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沈棠身上。
张九南脸上的暴躁彻底僵住,随即变成了大写的尴尬和一丝懊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不敢再看沈棠。
何九华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沈棠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后怕和由衷的感激:“小沈!多亏了你!真是…真是神了!要不是你…” 他不敢想象,如果任由设备带着问题上场,或者他们把矛头完全对准沈棠而耽误了时间,今晚的演出会变成怎样一场灾难。
尚九熙紧绷的身体也缓缓放松下来。他捏着手机的手指松开了,屏幕上那段泄露的录音显得格外刺眼。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那个站在人群中央、脸色依旧苍白却挺直了脊背的女孩。
愤怒的冰层在心底无声地碎裂、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震动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尴尬。他刚才,几乎认定她就是那个卑劣的窃密者,用最恶毒的心思揣度了她。
“咳…”尚九熙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试图打破这突然变得有些微妙的沉默气氛。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沈棠脸上,那里面冰冷的敌意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略显生涩的、试图表达什么的局促。
“那个…沈…”他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顿了一下,干脆略过称呼,“刚才…对不住。” 声音有些低沉,带着点不自然的沙哑,“是我…太武断了。”
这句迟来的道歉,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棠心里漾开一圈涟漪。她抬起眼,迎上尚九熙的目光。他眼中的冰寒褪去后,那双眼睛其实很亮,此刻带着一种坦荡的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尚老师,职责所在。” 她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这份道歉,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然后,她微微颔首,对何九华说:“何老师,既然问题找到了,我先去前面看看观众入场情况。”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包括尚九熙眼中那抹复杂的情绪,转身,动作利落地推开控制室厚重的隔音门,走了出去。背影挺直,带着一种经历风暴洗礼后的平静。
控制室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复杂的目光和尚未完全平复的气氛。
尚九熙站在原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嘴唇动了动,那句压在喉咙口的“谢谢”,终究没能说出口。何九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张九南则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着老陈喊:“还愣着干嘛!赶紧换备用的接收机!调校!测试!离上场还有不到一小时了!祖宗们!”
控制室里再次陷入一片为了抢时间而爆发的忙乱之中。只是这一次,那台被拆开的问题接收机躺在操作台上,像一个沉默的物证,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而尚九熙的心绪,却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古井,表面的涟漪虽然散去,深处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流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