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穹顶的幽蓝火焰忽明忽暗,将那幅扭曲的地图投在青石板地上。
苏小棠盯着逐渐清晰的山脉轮廓,后颈金纹像被炭块烙着,每一根神经都在抽痛——这是本味感知过度使用的征兆,可此刻她连皱眉的力气都舍不得花。
\"七处节点,焚神阵的核心。\"她喉咙发紧,声音却稳得像钉进墙里的楔子。
前几日在御膳房古籍里翻到的残页突然浮上来:\"九焰分七脉,脉断阵自毁\",原来那些被虫蛀的字迹,竟是破局的关键。
她指尖抵着太阳穴,金纹顺着锁骨往心口爬,\"若能在仪式前破坏三处主脉......\"
\"小棠!\"老厨头突然踉跄着扑过来,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鼻尖。
他向来梳得整整齐齐的白须此刻乱成草团,浑浊的眼睛里燃着从未有过的惊惶:\"这不是普通的地火眼分布图!
九焰山是古灶神禁地,当年灶神殿的天火炉就埋在山体核心——\"他抓起地上的银匙,匙柄金纹正随着苏小棠的心跳明灭,\"那东西能焚尽人间百味,要是让那女人......\"
\"我知道。\"苏小棠打断他,伸手按住老人发抖的手背。
她能感觉到老厨头掌心的老茧硌着自己虎口,像极了小时候在侯府厨房,他教她颠勺时的力度。
穹顶的火焰突然\"噼啪\"炸响,最东边的节点骤然亮如星子——那是侯府的方向,也是另一个祭坛里,那个与她共享金纹的女人所在的位置。
陈阿四在墙角发出一声闷哼。
苏小棠这才注意到他额角渗着血,青灰色官服被火烤得卷起边,可呼吸比方才匀了些。
她弯腰捡银匙时,后腰突然一阵酸软,眼前闪过那日在御膳房,陈阿四摔了她的糖蒸酥酪却又偷偷塞给她半块桂花糕的画面——原来那些暴躁下的偏袒,都是有原因的。
\"味灵符。\"苏小棠突然开口,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符纸。
老厨头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认得这符,是当年自己师父传给最得意弟子的信物,\"你什么时候......\"
\"上次去南镇找紫姜,在破庙梁上捡的。\"苏小棠将符纸按在地图中央,幽蓝火焰瞬间裹住符身。
符纸先是冒出青烟,接着\"唰\"地绽开金芒,一行古篆字浮现在空中:\"欲断其根,先毁其火。\"
老厨头的手\"咔\"地捏碎了半块青砖。\"反噬炉。\"他咬牙切齿,\"当年灶神为防天火炉失控,在七处地火眼设了反噬炉,用灶火反烧火脉......\"
\"所以我们要抢在她之前点燃反噬炉。\"苏小棠接过话头,金纹已经爬到心口,她却笑得像春月破云。
那日在御膳房三重殿试,她用半块冷掉的枣泥酥赢了陈阿四;上个月在宫宴上,她用加了夜露的荔枝羹破了淑妃的毒计——这些年她吃的苦、受的辱,此刻都化作刀尖,在心里磨得发亮。
青铜门突然又\"吱呀\"响了一声。
陈阿四的靴尖动了动,喉间滚出含糊的\"主......炉......\"
老厨头猛地转头看向他,又迅速转回来盯着苏小棠:\"反噬炉需要灶火引,你体内的金纹......\"
\"撑得住。\"苏小棠打断他,手指轻轻抚过后颈金纹。
那纹路烫得惊人,可她却觉得安心——这是灶神之力,也是她的底气。
穹顶的地图开始缓缓旋转,七处节点像七盏灯,最亮的那盏正对着侯府方向,与她后颈的金纹同频跳动。
陈阿四的咳嗽声突然清晰起来。\"小......苏厨娘......\"他哑着嗓子,手指抠进青石板缝里,指节发白。
苏小棠蹲到他面前,见他眼尾还沾着血渍,却强撑着抬头看她:\"那地图......我见过......\"
老厨头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阿四,你醒了?\"
陈阿四扯了扯嘴角,算是笑:\"方才晕过去前......看见节点......\"他突然抓住苏小棠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我知道其中一处地火眼的位置......\"
密室的风又大了起来,吹得青铜鼎上的\"双生契约\"四个字泛着血光。
苏小棠望着陈阿四发红的眼眶,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她时,把她的菜勺摔在地上说\"粗使丫鬟也配进御膳房\",可转身就偷偷教她怎么辨牛骨汤的火候。
\"等你养好伤——\"
\"不用养!\"陈阿四猛地撑着墙站起来,额头的血珠顺着脸往下淌,\"我这条命是御膳房给的,是灶神赏的!\"他盯着穹顶的地图,声音突然低下去,\"当年我师父就是死在九焰山......\"
老厨头的拐杖\"当\"地掉在地上。
苏小棠握住陈阿四还在发抖的手,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和御膳房灶台边的温度一样,烫得人心安。
她抬头看向穹顶,九焰山的轮廓已经完全清晰,七处节点像七把钥匙,正等着被人转动。
后颈的金纹突然又烫起来,这次不是灼烧,是催促,像小时候在侯府厨房,老厨头敲着锅边喊她\"小棠,该起锅了\"。
青铜门外传来更清晰的风声,混着若有若无的灶火噼啪声。
苏小棠站起身,银匙在掌心硌出红印,她看向老厨头,又看向陈阿四:\"今晚子时,我们分头行动。\"
陈阿四抹了把脸上的血,咧嘴笑出白牙:\"我去破坏其中一处节点,你们......\"
\"嘘。\"苏小棠按住他的嘴,目光扫过穹顶的地图,扫过青铜门外的黑暗。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能感觉到金纹在皮肤下流动,像活过来的红绸。
门后有什么,她得自己去看。但至少现在,她不是一个人。
陈阿四话音未落,喉间便溢出一声闷咳。
他单手撑着青石壁勉强站直,额角血珠顺着下颌滴在官服前襟,洇开一朵暗红的花。\"主炉是根本,\"他喘着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师父当年就是在西侧火脉被地火吞噬的——那处我熟。\"
苏小棠盯着他发颤的膝盖,后颈筋纹突然泛起一阵酸麻。
她想起三日前陈阿四为替她挡那碗淬了毒的茯苓膏,被瓷片划得满手是血,偏要笑着说\"御膳房掌事的皮糙\"。
此刻他眼底的灼光比密室里的幽蓝火焰更烈,她若再推拒,倒像在抽他的脊梁骨。
\"好。\"她伸手按住陈阿四肩头,能隔着粗布感受到他骨骼的嶙峋,\"老厨头带我去主炉,你负责西侧火脉——三日内必须完成。\"
老厨头的拐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点:\"小棠,反噬炉引火需耗你七成金纹之力......\"
\"我撑得住。\"苏小棠打断他,指尖轻轻抚过后颈发烫的纹路。
那些金线在皮肤下游走,像幼时老厨头教她握锅铲时,覆在她手背上的温度。
她望着陈阿四染血的官服,又补了句:\"阿四,若遇险情......\"
\"我这条命早该埋在九焰山了。\"陈阿四突然扯下腰间的御膳房铜牌,\"当年我师父咽气前塞给我的,说'带着它,别辱没了灶神传下的火候'。\"他将铜牌塞进苏小棠掌心,铜面还带着体温,\"如今我带着它去,才算不辱没。\"
青铜门在子时三刻\"吱呀\"洞开。
陈阿四裹紧染血的外袍率先走出去,老厨头摸出火折子点燃灯笼,暖黄光晕里,苏小棠看见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像落在灶台上的面粉。
临行前夜,祭坛的石砖被夜露打湿,凉得刺骨。
苏小棠独自坐在当年侯府厨房的旧灶前——这是她让人从侯府废墟里搬来的,砖缝间还嵌着半粒焦黑的饭粒,是她十二岁那年被二小姐推搡时撒的。
银匙在她掌心发烫,映着灶膛里将熄的炭火。
她想起第一次用本味感知时,蹲在柴房啃冷馍,金纹从后颈爬上来时疼得咬破了嘴唇;想起在御膳房三重殿试上,陈阿四故意将她的糖蒸酥酪摔在地上,却在她转身时用脚尖勾住那只碎碗,让她能捡回最后半块;想起陆明渊递给她的那盏温酒,说\"苏厨娘的菜,能让人想起小时候灶台边的月亮\"。
\"这一次,\"她对着跳动的火苗呢喃,指尖抚过银匙上的古篆,\"我不为侯府的庶女活,不为御膳房的厨娘活,不为灶神的棋子活。\"风掀起她的衣角,带起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我为这人间的锅碗瓢盆活,为每一把米、每棵菜的本味活。\"
启程那日的天空像被泼了血。
苏小棠刚翻身上马,天际突然炸响一声裂帛似的脆响。
九道赤色流星拖着长尾划破云层,坠向九焰山方向,连马都被惊得扬起前蹄。
老厨头的灯笼\"啪\"地掉在地上,陈阿四仰头望着那片红光,喉结动了动:\"这是......\"
\"催命符。\"苏小棠眯起眼,金纹在皮肤下窜动,她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和那日在侯府后巷,沈婉柔放火烧她柴房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摸出怀里的银匙,匙柄金纹正随着流星坠落的轨迹明灭,\"她等不及了。\"
三人打马疾驰时,晨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艾草味。
苏小棠勒住缰绳,马颈上的汗珠落进她手背,凉得惊人。
老厨头的灯笼照出前方山路上零乱的马蹄印,陈阿四突然抽了抽鼻子:\"这味儿......是灰袍教的熏香。\"
九焰山的轮廓已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苏小棠望着山脚方向,那里的雾色比别处更浓,像被人刻意揉成了团。
她踢了踢马腹,银匙在掌心硌出红痕——
山脚下,有东西在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