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光像刀子般扎进视网膜。七月艰难地睁开眼，视线里模糊的色块逐渐聚拢成苍白的天花板。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腕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在病床两侧。身下的床单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与地下室的霉味截然不同。
\"脑电波频率稳定在阿尔法波段，记忆融合度达到百分之六十三。\"
这个声音让七月猛地转头。林小芸站在监测仪旁，白大褂口袋里插着几支注射器，银色的笔在她指间灵活转动。她看起来比在地下室时更加年轻，眼角细小的纹路消失了，嘴唇呈现出不自然的粉红色。
\"醒了？\"林小芸微笑着走近，\"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十七分钟，你的恢复能力总是超出预期。\"
七月试着发声，喉咙却干涩得像被砂纸摩擦过。她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唾液，终于挤出一个词：\"程远......。\"
\"别急。\"林小芸按下床头的按钮，束缚带自动松开，\"先看看这个。\"
墙上的显示屏亮起，画面被分割成十五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一个孩子躺在类似的病床上，胸口同样泛着蓝光。索菲亚在左上角的格子里，她的眼睛闭着，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他们没事，\"林小芸说，\"暂时。\"
七月撑起身体，眩晕感立刻席卷而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蓝色印记已经扩散到锁骨位置，皮肤下的血管泛着诡异的荧光。这不是她熟悉的身体——或者说，不是完全属于她的身体。
\"记忆融合会产生排异反应，\"林小芸递来一杯水，\"就像器官移植后的排斥现象，只不过发生在意识层面。\"
七月没有接那杯水。她盯着这个自称是她母亲的女人，试图从那张完美的脸上找出记忆中的痕迹。但除了相似的眉眼轮廓，她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程远在哪？\"七月又问。
林小芸叹了口气，放下水杯。\"跟我来。\"
走廊长得看不到尽头，两侧是透明的观察室。七月赤脚踩在冰凉的金属地面上，透过玻璃看到里面漂浮着各种器官的培养舱。最里面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金属门。
林小芸将手掌贴在门边的识别器上，红光扫过她的指纹和虹膜。\"他状况不太稳定，\"她低声说，\"记忆投射的后遗症。\"
门滑开的瞬间，七月闻到了熟悉的松木气息。这是程远的味道，即使混杂着刺鼻的药水味也无法掩盖。房间中央的病床上，程远安静地躺着，头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电极线，胸口随着呼吸微弱起伏。
\"他需要你。\"林小芸在身后说，\"只有你能把他带回来。\"
七月缓步走到床边。程远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她伸手想触碰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的太阳穴处有一个细小的针孔，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七月的声音颤抖。
\"只是提取了一些记忆样本。\"林小芸走到另一侧的仪器前，\"为了验证一个猜想。\"
七月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转向林小芸，胸口蓝光剧烈闪烁。\"那些孩子...你们在用他们做实验？就像当年对星辰那样？\"
林小芸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缝。她放下手中的数据板，灰蓝色的眼睛直视七月。\"星辰不是实验体，她是意外。\"
\"意外？\"七月的声音陡然提高，\"她才七岁！\"
\"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林小芸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那天晚上她偷偷跟着你父亲去了实验室。\"
七月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星辰躲在通风管道里，透过百叶窗看到手术台上的母亲。那个她以为早已死去的母亲，正在对另一个孩子进行脑部手术。
\"你杀了她。\"七月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为了灭口。\"
林小芸摇头。\"是记忆清除程序出了错。你父亲...他太慌张了。\"她停顿了一下，\"但他找到了补救方法，把星辰的部分记忆植入了你的潜意识。\"
七月想起那些突如其来的梦境，那些不属于她的童年片段。原来那不是幻觉，是星辰的记忆碎片。
床上的程远突然抽搐了一下，监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七月立刻握住他的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微弱脉搏。
\"他陷在自己的记忆迷宫里。\"林小芸调整着输液速度，\"只有你能引导他出来。\"
七月低头看着程远紧闭的双眼，想起地下室里的那个\"程远\"。那是她潜意识创造的幻象，却完美复刻了真实的他——包括那些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细节。这种连接超越了普通的情感羁绊，几乎像是......。
\"精神共鸣。\"林小芸仿佛读懂了她的想法，\"你和程远之间天然存在着高强度的精神连接，这在我们所有实验体中都是罕见的。\"
七月轻轻抚过程远的脸颊。\"我要怎么做？\"
\"进入他的记忆。\"林小芸拿起一个头盔状的设备，\"找到锚点，带他回来。\"
头盔戴上的瞬间，七月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直刺大脑。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程远的脸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眼的白光......。
当视线重新清晰时，七月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麦田里。金黄的麦浪在风中起伏，远处是熟悉的红砖小屋——那是程远老家的房子，他曾经给她看过照片。
\"程远！\"七月喊道，声音消散在风中。
她沿着田埂奔跑，麦穗扫过小腿带来轻微的刺痛。小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低沉的啜泣声。七月推开门，看到一个瘦小的男孩蜷缩在角落，怀里抱着一张照片。
\"程远？\"七月蹲下身，轻声唤道。
男孩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约莫八九岁的模样，但那双眼睛七月绝不会认错。这是童年的程远。
\"他们又吵架了。\"小程远低声说，把照片递给她，\"妈妈说爸爸不要我们了。\"
七月接过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婴儿站在医院门口。女人的笑容很勉强，婴儿却在阳光下笑得灿烂。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小远满月留念。
\"你爸爸...很爱你。\"七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程远很少提起自己的父亲，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在他十岁时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
小程远摇摇头。\"不，他恨我。\"他指向窗外，\"因为我能看见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七月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麦田上空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人影，像是一张张被风吹散的旧照片。其中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格外清晰——是年轻时的林小芸。
\"你一直...能看见这些？\"七月震惊地问。
小程远点头。\"爸爸说我是怪物。\"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所以他才离开。\"
七月突然明白了程远从未告诉她的秘密——他天生具有感知他人记忆的能力。这解释了为什么他能在海底设施找到她，为什么他总是知道她需要什么。这不是巧合，是天赋。
\"你不是怪物。\"七月紧紧抱住小男孩，\"你是特别的。\"
怀中的身体突然开始长大。小程远的身高抽长，面容变得成熟，最终变成了七月熟悉的那个程远。他低头看着她，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伤。
\"七月，\"他轻声说，\"你不该来这里。\"
周围的景象开始崩塌。红砖小屋的墙壁剥落，麦田燃起大火，天空裂开漆黑的缝隙。程远紧紧抓住七月的手，带着她冲向门口。
\"这是记忆迷宫的危险之处，\"他在呼啸的风声中喊道，\"一旦意识到是幻象，它就会开始崩溃！\"
他们跌跌撞撞地跑过燃烧的麦田，身后的大地不断塌陷。七月看到无数记忆碎片从裂缝中升起——程远在医学院的实验室，程远第一次见到她父亲，程远站在星辰的墓前流泪......。
最后一块稳固的地面就在眼前，七月却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她回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脚踝被一只半透明的手抓住——那是林小芸的手。
\"程远！\"七月惊恐地喊道。
程远转身想拉她，却被另一只手缠住了脖子。越来越多的透明人影从裂缝中爬出，试图将他们拖入深渊。
\"放手！\"七月对程远喊道，\"你会被拉下去的！\"
程远摇头，死死抓着她的手腕。\"绝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七月胸口的蓝光突然大盛。光芒所到之处，透明人影如晨雾般消散。程远趁机用力一拉，两人一起跌进了最后的安全区域......。
七月猛地睁开眼，头盔已经被取下。她躺在程远旁边的病床上，手腕上插着输液管。林小芸站在两台监测仪之间，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
\"有趣。\"她轻声说，\"你们的脑电波在危险时刻完全同步了。\"
七月转头看向另一张病床。程远的眼皮微微颤动，随后缓缓睁开。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游移，最终落在七月脸上。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但七月知道他在说什么。就像在记忆迷宫里一样，她清楚地听见了那个无声的问题：
\"你看到了多少？\"
林小芸突然按下某个按钮，两台监测仪同时打印出长长的数据条。她仔细查看着那些曲线，灰蓝色的眼睛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完美，\"她喃喃自语，\"比预计的还要完美。\"
七月和程远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无需言语，他们都明白了一件事——林小芸想要的从来不只是记忆融合。她在创造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而他们，恰好是最后一块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