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破败的屋顶缝隙斜射进来，在潮湿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七月跪坐在程远身旁，指尖轻轻拂过他滚烫的额头。高烧持续了一整夜，现在他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些，干裂的嘴唇不再无意识地颤抖。索菲亚蜷缩在角落的旧毯子里，亚麻色头发被汗水浸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七月轻手轻脚地起身，木地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拨开挡风的塑料布。外面的树林笼罩在薄雾中，远处的山脊线上，一缕黑烟依然倔强地升向天空——那是研究所最后的残骸。
皮卡车的钥匙在她口袋里发烫。程远的笔记本就放在他手边，上面记载着十八处设施的位置。七月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带着索菲亚离开，趁着程远昏迷不醒，独自去面对那些危险。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感却将她钉在原地——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无论是索菲亚还是程远。
\"你要...丢下我吗？\"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七月猛地转身，看到程远已经半坐起来，受伤的肩膀靠着墙壁，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睛却亮得吓人。
\"我没有...\"七月的声音哽住了。
程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你撒谎的时候...右眼会眨得比左眼快。\"他试图抬起手臂，却因疼痛而皱眉，\"一直都是这样。\"
七月走回他身边，跪坐在发霉的地板上。\"我们需要医疗帮助，你的伤口可能会感染。\"
\"没时间了。\"程远用没受伤的手翻开笔记本，指向其中一页，\"距离这里最近的设施在七十公里外，是个伪装成疗养院的地方。如果爆炸的消息已经传开。\"
\"他们会转移那些孩子。\"七月接上他的话，胃部一阵绞痛。
角落里传来窸窣声。索菲亚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抱着膝盖看他们，眼中的蓝光在昏暗的室内格外明显。\"那里有二十七个孩子。\"她轻声说，\"都和我一样。\"
七月和程远交换了一个眼神。索菲亚的能力显然又增强了，现在她甚至能感知到具体人数。小女孩慢慢爬过来，瘦小的手指点在笔记本的一个坐标上。
\"这个房间。\"她抬头看向七月，\"有东西在发光...像星星一样。\"
七月的心脏猛地一跳。钥匙在星辰之中——父亲留下的线索突然有了新的解读。她抓住索菲亚的肩膀，尽量控制力道不弄疼她。\"你能看到那东西的样子吗？\"
索菲亚闭上眼睛，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银色...会转动...里面有照片...\"她突然皱眉，淡蓝色的液体从鼻腔渗出，\"疼......。\"
七月连忙松开手，将小女孩搂进怀里。\"够了，不要再看了。\"她轻抚索菲亚的后背，感受到单薄衣衫下凸起的脊椎骨。这些孩子到底经历了多少非人的实验？
程远艰难地挪动身体，从外套内袋摸出一个小铁盒。\"止痛药。\"他倒出两粒白色药片，\"虽然过期了，但总比没有强。\"
七月接过药片，看着索菲亚就着雨水咽下。小女孩很快又昏睡过去，这次呼吸平稳了许多。她转向程远，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左手腕——那里的皮肤下隐约可见蓝色脉络，像树枝一样向手掌蔓延。
\"扩散了。\"七月下意识用右手盖住左腕，\"从昨晚开始的。\"
程远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他试图站起来，却因失血过多而摇晃，\"该死......。\"
\"别动！\"七月按住他，\"至少再休息一小时。\"
\"没那么多时间了。\"程远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听着，七月，你的身体正在适应那些移植的记忆。当蓝线到达指尖时...\"
\"会怎样？\"
程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承认道，\"但根据莫里斯的笔记，那意味着记忆融合完成。你可能会...变成另一个人。\"
七月想起母亲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温度。她会是那样的结局吗？一个被他人记忆吞噬的空壳？
\"那我们更应该小心行事。\"她坚定地说，\"先找地方处理你的伤口，然后——\"
皮卡车的警报突然响起。三人同时僵住。那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中如同惊雷，足以引来几公里内的任何搜索者。
程远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们找到我们了。\"他抓起笔记本塞进七月手中，\"带索菲亚从后门走，我拖住他们。\"
\"不！\"七月抓住他的衣领，\"我不会丢下你！\"
\"七月。\"程远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医学院的实验室。\"
七月愣住了。那是十年前的一个雨天，她去找父亲时迷了路，是程远——当时还是实习生的他——为她撑伞，一路送到生物楼。那天他穿着白大褂，发梢滴着水，笑起来左脸有个小小的酒窝。
\"记得。\"她轻声回答。
\"那时我就知道，\"程远用拇指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你是我要用一生守护的人。\"
脚步声从树林方向传来，越来越近。七月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她知道程远是对的，带着伤员和小孩，他们根本跑不远。但让她再次抛下所爱之人......。
索菲亚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林博士，\"小女孩的声音出奇地冷静，\"我能感觉到他们...六个人...带着武器。\"
程远已经摸出了那把手术刀，尽管知道这对抗枪械毫无胜算。\"七月，求你了。\"他的眼神近乎哀求，\"为了那些孩子。\"
七月深吸一口气，将索菲亚拉到身前。\"记住这个地方。\"她指着笔记本上的某个坐标，\"如果...如果我们走散了，就去那里等我。\"
程远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他凑近七月，在唇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找到星辰的钥匙。\"他耳语道，\"然后摧毁一切。\"
七月抱起索菲亚，最后看了程远一眼——他站在破屋中央，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仿佛一尊即将破碎的雕像。然后她转身冲向后门，钻入茂密的灌木丛。
第一声枪响时，七月差点摔倒。索菲亚在她怀里瑟缩了一下，但没有哭喊。她们在树林中狂奔，荆棘划破七月的裤腿，在皮肤上留下细小的血痕。身后传来更多枪声，然后是引擎的轰鸣——有人开走了皮卡车。
\"程医生...会死吗？\"索菲亚小声问。
七月没有回答。她不能回答。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那种痛楚比任何伤口都要剧烈。但她不能停下，不能思考，只能机械地向前奔跑，直到肺部火烧般疼痛，直到双腿失去知觉。
一条小溪挡住了去路。七月涉水而过，冰冷的溪水漫到大腿，浸透了程远给她包扎用的布条。对岸是更茂密的松林，那里或许有藏身之处，或许有路过的车辆，或许......。
索菲亚突然在她怀中剧烈挣扎起来。\"停下！\"小女孩尖叫，\"前面有——\"
太迟了。七月感到脚下一空，两人一起跌入了伪装巧妙的陷阱坑。下落的过程仿佛慢动作，七月拼命扭转身体，让自己垫在索菲亚下面。后背重重撞上坑底的尖刺时，她听见了布料和皮肉撕裂的声音。
疼痛来得迟缓而钝重，像一记闷棍。七月低头看去，发现一根削尖的木棍穿透了她的大腿，鲜血正汩汩涌出，很快在坑底积成一小滩。索菲亚被她护在胸前，奇迹般地毫发无伤。
\"林博士！\"索菲亚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流血了。\"
七月试着移动，剧痛立刻席卷全身。陷阱至少有四米深，内壁光滑，没有任何攀爬的支点。即使没有受伤，她也无法带着索菲亚爬出去。
\"听我说，\"七月抓住索菲亚的肩膀，\"我需要你爬到我肩上，然后试着够到坑口的藤蔓。能做到吗？\"
索菲亚咬着嘴唇点头。七月忍着剧痛让她踩着自己的膝盖和肩膀向上爬。小女孩的手指勉强够到垂下的藤蔓，但力气太小，试了几次都没法把自己拉上去。
\"我做不到...\"索菲亚滑回坑底，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对不起......。\"
\"嘘，不是你的错。\"七月将她搂进怀里，感觉到体温正在迅速流失。失血过多让她视线模糊，思绪也开始飘散。程远现在怎么样了？那些追兵会找到这个陷阱吗？索菲亚一个人能在荒野中生存多久？
怀中的小女孩突然僵直了身体。\"有人来了。\"她小声说，\"很多脚步声......。\"
七月绝望地环顾四周，寻找任何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如果这是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至少要带走一个敌人，给索菲亚创造逃跑的机会。
坑口的光线突然被遮挡。七月眯起眼睛，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向下张望。她本能地把索菲亚护在身后，准备迎接子弹或者绳索。
\"老天！是林博士！\"一个陌生的男声惊呼。
接着是一阵杂乱的响动，绳梯被抛了下来。七月警惕地盯着最先爬下来的男人——他穿着迷彩服，胸前没有任何组织徽章。
\"别怕，我们是救援队的。\"男人举起双手示意无害，\"程医生发了求救信号。\"
七月的心脏漏跳一拍。\"程远...还活着？\"
\"活着，但伤得不轻。\"男人靠近检查她的伤势，\"我们得赶快把您弄出去，这伤口需要缝合。\"
索菲亚突然拽了拽七月的袖子。\"他在说谎。\"小女孩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声音说，\"这些人...不对劲。\"
七月仔细观察男人的眼睛——瞳孔微微扩大，额头有细密的汗珠，这是紧张的表现。而且如果是程远叫来的救援，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需要这样漫山遍野地搜索？
\"先救孩子。\"七月把索菲亚推向绳梯，\"我腿上有伤，需要担架。\"
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索菲亚被另一个队员拉上去时，回头看了七月一眼，蓝眼睛里的恐惧几乎化为实质。七月微微摇头，示意她保持安静。
当坑底只剩下她和迷彩服男人时，七月突然发难。她拔出腿上的木棍，狠狠刺向对方咽喉。男人勉强闪开，木棍只划破了肩膀。他咒骂一声，掏出了手枪。
\"聪明的女人。\"他冷笑道，\"可惜没什么用。\"
七月靠在坑壁上，喘着粗气。大腿的伤口因为剧烈动作再次涌出鲜血，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你们是谁？\"她质问道，\"组织的清道夫？\"
男人露出残忍的微笑。\"比那更糟。\"他拉开手枪保险，\"我们是回收小组。至于那个小女孩...博士会很开心看到她的'星辰计划'有了新进展。\"
星辰计划？七月的大脑飞速运转。这是巧合，还是与父亲的留言有关？但男人已经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的眉心。
就在这时，坑口传来一声闷响，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男人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半秒，这半秒足够改变一切。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绳梯上飞跃而下，直扑男人后背。索菲亚的指尖闪烁着诡异的蓝光，在接触到男人皮肤的瞬间，他像触电般剧烈抽搐起来，手枪掉落在泥土中。
\"快！\"索菲亚喊道，声音里带着不属于孩童的冷静，\"拿枪！\"
七月抓起武器，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枪声在狭小的陷阱坑中震耳欲聋。男人瞪大眼睛倒下，胸口晕开一片鲜红。
索菲亚跪坐在尸体旁，眼中的蓝光渐渐熄灭。她看向七月，小脸上满是泪水。\"我...杀了他......。\"
\"不，是我开的枪。\"七月艰难地爬向她，\"你只是...自卫。\"
坑口又传来响动。七月条件反射地举起枪，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程远！他脸色惨白，右肩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但确实活着，正被一个穿护林员制服的男人搀扶着。
\"七月...\"他的声音虚弱但清晰，\"我们得赶快离开。更多追兵在路上。\"
原来护林员是程远在逃亡途中联系的真正帮手。那些穿迷彩服的人是组织派来的杀手，差点就骗过了她们。
索菲亚被护林员先拉了上去。当绳梯再次放下时，七月已经几乎无法移动。失血过多让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到程远焦急的表情。
\"坚持住...\"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求你了，七月......。\"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七月想起了父亲常说的话：当所有光柱相连，真相自会显现。她现在终于明白了——那些光柱就是分布在全球的二十七处设施，而钥匙...钥匙就在星辰之中。
索菲亚眼中的蓝光，或许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