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门无声开启,一道融入夜色的身影飘然而出,正是秦恒。他早已换下沾染异族战场血气与风尘的衣袍,一身紧束的玄色夜行衣勾勒出精悍的线条,脸上也覆着一张毫无特色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
他收敛起所有外放的气息,连呼吸都变得细不可闻。星辰淬体诀悄然运转,四十颗星辰细胞在丹田内微微闪烁,散发出一种极淡、却与云溪宗环境极其契合的灵力波动,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完美地模拟了云溪宗弟子特有的气息。
身形一晃,他已如一片被山风吹落的竹叶,悄无声息地落在一处陡峭崖壁的阴影里。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涧。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灯火稀疏的云溪宗外门区域,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一条避开主要岗哨和巡逻路线、直通内门雪依住处的最短路径。
云溪宗的护山大阵在夜色下流转着淡蓝色的光晕,如同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冰碗倒扣住群山。秦恒没有选择强闯阵眼——那必然惊动高层。
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静静蛰伏在崖壁阴影中,神识化作无形细丝,谨慎地延伸出去,捕捉着护山大阵灵力流转间那极其细微、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周期性波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上中天时,护山大阵某一处节点附近的灵力光晕,流转速度出现了秦恒等待的刹那迟滞!如同奔涌的江河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稍纵即逝的漩涡。
就是此刻!
秦恒眼中精光爆射,脚下崖壁无声碎裂一小块,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速度被他压制在极限之下,却依旧快得在夜色中留下淡淡的残影。
他精准地穿过那道因灵力迟滞而产生的、比发丝宽不了多少的缝隙,身体紧贴着冰凉的阵法光幕滑入,如同游鱼逆流而上。
没有激起丝毫涟漪,更没有触发任何警报。落地时,他已身处云溪宗外门一片稀疏的寒松林边缘。
他身形毫不停滞,紧贴着树影和建筑的阴影,如同真正的影子般向内门方向潜行。云溪宗内巡逻的弟子小队间隔时间颇长,但修为普遍不弱,警惕性也高。
每当灯笼的光晕或巡逻弟子警惕的目光扫过,秦恒便瞬间静止,仿佛融化在墙壁或树干的阴影里,连心跳都近乎停止。
一次险之又险的擦身而过。两名内门弟子提着灯笼,低声交谈着从一座拱桥走来。秦恒正潜行在桥下冰冷的溪流阴影中。
灯笼的光芒堪堪扫过他头顶上方桥墩的边缘。他猛地吸气,整个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蜷缩进桥墩底部一道狭窄的岩石裂隙里,冰冷的溪水浸湿了他的衣摆。灯笼光晕掠过,两名弟子毫无所觉地走过桥面。
待脚步声远去,秦恒才如同壁虎般无声滑出,继续前行。越是靠近内门核心的雪竹林区域,巡逻反而变得稀疏,但空气中弥漫的禁制气息却愈发森严。无形的灵力丝线如同蛛网般密布,一旦触碰,便会引来雷霆反击。
秦恒的精神紧绷到了极致。他双眸深处,暗紫色纹路若隐若现,强大的神识被压缩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前方每一寸空间细微的灵力场变化。
他的步伐变得极慢,每一步落下都如同踩在刀尖,身体随着感知到的无形“蛛丝”扭曲、停顿、侧移,在禁制的缝隙中艰难穿行。汗水浸湿了内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冰凉的粘腻感。
终于,一片在月色下泛着银白微光的竹林出现在眼前。竹叶细长如剑,通体晶莹,仿佛由最纯净的寒冰雕琢而成,正是雪依居所所在的“雪竹林”。清冷纯粹的寒气扑面而来,竹影婆娑,沙沙作响,如同情人的低语。
竹林深处,一方天然形成的清冽寒潭氤氲着袅袅白气。潭边,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静静伫立。
雪依。
月光如练,轻柔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清冷孤绝的轮廓。她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云溪宗核心弟子白袍,裙裾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拂动,如同冰山上悄然绽放的雪莲。长发如墨,仅用一根简单的冰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更添几分清寂。
她微微仰着头,望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冰轮,侧脸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又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几片细长的冰晶竹叶打着旋儿,悄然落在她的发鬓和肩头,她也恍若未觉。
秦恒的脚步在竹影边缘停下,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凝滞。眼前的景象,与当年在秘境中,她独坐寒潭边调息疗伤的一幕奇异重叠。
那时的她,也是如此刻般清冷、脆弱,却又倔强得令人心疼。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回溯,唯有她身上那愈发沉淀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气息,无声诉说着修为的精进和……
他深吸一口带着竹叶清冷和寒潭湿意的空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了那瓶散发着梦幻七彩流光的洗魂露。玉瓶触手温润,内里光晕流转,蕴含着神秘而强大的力量。
他无声地迈步,踏着铺满细碎冰晶的竹叶小径,朝潭边走去。足下悄然无声,未曾惊动一片落叶。
雪依似有所觉,那望着明月的目光缓缓收回,长长的睫羽如同蝶翼般轻轻一颤,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
月光下,她的眼眸依旧清澈,如同雪山之巅冻结了千万年的寒潭,剔透见底,倒映着秦恒的身影,也倒映着漫天星辰。
然而,在那片清澈之下,秦恒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深藏的、被强行压抑的茫然。那茫然并非懵懂无知,而是一种对自身情感根源的困惑与剥离感,如同灵魂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薄纱。这正是忘尘诀在她神魂深处刻下的痕迹。
“秦恒?”她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越依旧,却少了几分秦恒记忆中的温度,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公式化的确认意味。她似乎认得他,却又像是在确认一个与己无关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