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婆娑,月光清冷。雪依裹着那件过于宽大的玄色外袍,脚步虚浮地踏在铺满冰晶竹叶的小径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破碎的琉璃上,冰冷,刺痛,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宽大的袍袖几乎垂到地面,随着她踉跄的步伐轻轻扫过落叶,发出沙沙的微响。那属于他的、混合着水汽、泥土与一丝铁锈般血腥战气的陌生气息,如同无形的牢笼,将她紧紧包裹。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提醒她刚才在寒潭边那场几乎将她彻底吞噬的混乱与羞耻。
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那个依旧站在冰冷潭水中的身影。灵魂深处的剧痛虽然暂时蛰伏,但那种被强行撕裂、又被迫直面一片荒芜废墟的茫然和空洞感,却比潭水更冷,更刺骨。
忘尘诀的堤坝崩塌了,洗魂露冲垮了反噬,可留下的,不是清晰的过往,而是无数尖锐的、混乱的情感碎片,在识海中疯狂冲撞,找不到归处。
尤其是那句“再失去你一次”,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深深扎进那片废墟,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尖锐的疼。
竹林幽深,月光只能勉强穿透层层叠叠的冰晶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自己虚浮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在回响。身后,是死一般的沉寂。那个人,没有跟上来。
这个认知,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混乱的心绪深处。
他……走了吗?
这个念头一起,一股莫名的、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比刚才情欲焚身时更甚!比灵魂撕裂的痛楚更让她窒息!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唯一浮木消失的恐惧!在忘尘诀的冰冷世界崩塌后,在她被汹涌陌生的情感碎片冲击得支离破碎时,在她刚刚经历了那场由他强行中止、却又被他那件外袍包裹住狼狈的混乱之后……在她自己都尚未理清的混乱意识深处,他,秦恒,竟成了这片废墟中唯一能抓住的、带着温度的存在!
哪怕那温度让她羞耻,让她无措,让她本能地想逃离,却也诡异地成为了此刻唯一的锚点!
他若走了,这无边无际的混乱和冰冷,她该如何独自面对?
恐慌攫住了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脚步猛地顿住,身体因为骤停而微微晃了晃。攥着胸前衣襟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刺破那玄色的布料。
她僵立在原地,背对着寒潭的方向,裹在宽大黑袍里的单薄身躯绷得笔直,像一尊即将碎裂的冰雕。月光勾勒出她僵硬的侧影,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水,落在冰冷的竹叶上。
死寂在蔓延。
身后,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没有水声,没有脚步声,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如同冰冷的嘲笑。
那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恐慌,在死寂的催化下,迅速发酵,冲垮了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和疏离。
不能……让他走!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冲出喉咙,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绝望的颤音,冲破了紧咬的牙关,在寂静的竹林里骤然响起,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破碎:
“你……站住!”
声音出口的瞬间,雪依自己都愣住了。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命令的意味。这根本不是她一贯清冷疏离的语调!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巨大的羞耻感如同烈火般再次灼烧上来,烧得她耳根滚烫。她这是在做什么?用这样狼狈的姿态,用这样失控的语气……命令他?挽留他?她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去。
然而,那声失控的呼唤之后,是更深、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还是没动?还是已经走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勒得她心脏抽痛。她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猛地转过了身!
动作太急,牵扯到虚弱的身体,眼前一阵发黑,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一根冰冷的冰晶竹竿,才勉强稳住身形。
目光,带着尚未褪尽的慌乱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急切,穿透幽暗的竹影,直直地投向寒潭的方向。
月光下,冰冷的潭水泛着粼粼的幽光。
那个男人,依旧站在那里。
齐胸深的潭水浸泡着他精悍的身躯,湿透的玄色中衣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轮廓。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紧抿的唇角不断滚落,滴入幽暗的潭水中。
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有那宽阔的肩膀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异常沉凝,如同亘古矗立的礁石,沉默地承受着冰冷潭水的冲刷和拍打。
他没有动。没有离开。甚至,在她那声失控的呼唤之后,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他就那样沉默地站在冰冷的潭水中,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雪依扶着冰凉的竹竿,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当看清他依旧在那里时,那股几乎将她淹没的恐慌如同退潮般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让她几乎窒息的窘迫和难堪。
她看到了!她刚才那失控的、带着哭腔的命令,他一定听到了!她甚至……还因为怕他走掉,而急不可耐地转身确认!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再次将她淹没。她猛地低下头,几乎要将脸埋进那宽大的玄色衣襟里,攥着衣襟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她甚至不敢再看潭水中的身影一眼,只想立刻逃离这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可是……能去哪里?回那空寂冰冷的竹楼?独自面对识海中汹涌的混乱碎片和灵魂深处那被撕裂的空洞?
脚下如同生了根,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那如同礁石般沉默的身影,终于动了。
秦恒缓缓地抬起了头。
月光照亮了他被潭水浸湿的脸庞。水珠沿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滴入紧抿的唇线。他的眼神深邃如同寒潭本身,里面没有戏谑,没有嘲讽,也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让她难堪的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沉重的平静,以及一种……洞悉一切的、带着无声询问的沉凝。
他的目光,平静地穿过飘落的竹叶和清冷的月光,落在她死死低垂的发顶上,没有催促,没有言语,只是那样沉静地看着。
那目光仿佛有重量,压得雪依几乎喘不过气。她知道他在等,等她的下一步,等一个打破这令人窒息僵局的信号。
逃走?她做不到。留下?她更无法忍受这无声的、令人心慌的注视。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疯狂冲撞。最终,一个念头占据了上风——她不能让他就这样湿淋淋地站在冰冷的潭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