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将入尾声，裴齐光接过杨全递上的折子，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冬至既至，按例，亦是后宫妃嫔大封之时。”他语气平静，但这一句落下，殿中立刻屏息凝神，谁都知道，每一次晋位，便是一场明争暗斗的落子。
他先望向右首，“孙美人侍朕有年，安静温婉，赏心顺意，晋为孙小仪。”
“谢陛下。”孙小仪立刻起身叩谢，神色却不见太多喜色，什么安静温婉，跟她有半点关系吗，陛下明显就是随意写下的几个词罢了。
“王美人伶俐爽朗，甚得皇后欢心，朕亦心喜，晋为王嫔。”
王嫔虽然对裴齐光没兴趣，但是升官加薪这种事她还是很高兴的，一下站起身，“谢陛下赏赐！臣妾定不敢懈怠！”说完自己都憋笑，众人忍不住掩嘴。
“周嫔文雅端方，宫务细谨，晋为周婕妤。”
有了孙小仪那个“安静温婉”的前车之鉴，她都不想思考什么了，只是微微颔首，“臣妾谢恩。”
“陆昭仪性情果决，随和端庄，晋为陆妃。”
陆妃闻言，脸色终于露出一点波澜，目光扫向沈朝盈，带着一丝莫名的得意。
“明妃仪态雍容，体恤皇后，护持后宫，晋为德妃。”
德妃轻轻垂首，手中玉杯未曾倾斜半分，“臣妾谢陛下隆恩。”
众人以为这已是最后，却见裴齐光手中翻了一页，微微顿住，似在沉吟。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最下首的那位，那个宠而未封的瑶美人。
裴齐光终是开口，语气未变，只淡淡道：“瑶美人舞姿卓绝，才情不俗，自入宫以来亦未有半分差错，今夜一舞，甚得朕意，晋为瑶婕妤。”
此言一出，殿中一瞬间仿佛都静了。
越级晋封。
从美人直接跨过小仪、嫔等位分，封为婕妤，已是破例之举，比之沈朝盈被封为妃位也不遑多让。
即便瑶古娜表现得再得体，也没多少人是真心觉得这封赏是公平的。
众人交错的视线如风中羽刃扫向她。
惇王微微挑眉，嘴角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都凝固了。
瑶婕妤姿态从容，缓步出列，盈盈下拜，“臣妾谢陛下隆恩，必不负所托。”
裴齐光颔首，“坐下吧。”
沈朝盈手中茶盏微微一斜，倒映着灯光粼粼，她神色未动，指尖轻敲盏沿。
殿中乐声将歇，御宴已近尾声，众人以为封赏已毕，心思也悄悄松散开来。
沈朝盈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纤手绕着茶盖轻轻一圈又一圈。
她并不觉得遗憾，裴齐光已将她提至妃位，已是极大的殊荣，哪怕低了明妃，不，德妃一阶，那也是后宫资历摆在那里。
她只当今夜就到此为止了，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也不强求。
可这声叹息还未散尽，就见裴齐光缓缓放下手中封赏折子，抬眸望向她。
他看着她的眼神不似方才淡然公事，而是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像雪夜里燃着的炭火。
“今日还有一事。”
众人一怔，陆妃忍不住微微抬头，连德妃也目光微动。
裴齐光起身，缓声道：“珩妃，忠顺贤和，一向谨慎持宫。近日更有一喜，太医言其已有喜脉——”
“珩妃有孕？”有人惊呼出声，立刻掩口，殿中顿时炸开了锅般低语四起。
而沈朝盈一时反应不过来，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头错愕地望向高座上的人。
虽然之前说好在冬至宫宴宣布有孕的消息，但她并未料到他会在这时宣布。
而他却未停顿半分，话音沉稳清晰，传入每一人的耳中。
“为嘉其德，赏其勤，晋珩妃为珩贵妃，品秩从一，从此掌六宫。”
一石惊澜。
“贵妃？！”周婕妤声音都低了半分，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王嫔。
德妃终于抬头，神色间浮起些许复杂。
连原本已经疲惫至极的皇后，也不由地转头看向沈朝盈，眼底竟浮现出惊喜。
而沈朝盈自己，她怔怔站起身，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知道裴齐光宠她，但她没想过会这样宠，明目张胆，无所顾忌，把她推至这后宫真正的权力巅峰。
直接越过德妃、陆妃，居于众人之上，仅次于皇后。
裴齐光看着她，唇角淡淡一勾。
他一早就想好了要在冬至宫宴封她为贵妃，没告诉她也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谁知道她自己开口要位份，才假装要考虑礼制先给了她一个妃位，权当哄她高兴。
“珩贵妃。”他轻声唤她，眉目含笑，“接旨吧。”
沈朝盈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缓缓屈膝叩拜。
“臣妾……谢陛下隆恩。”
声音落定，众妃纷纷起身行礼，齐声恭贺：“恭贺珩贵妃。”
德妃坐着没动，唇边带着一点笑，却看不出是真喜还是含针。
惇王却望向瑶古娜，那目光第一次带上了迟疑。
而瑶古娜低垂着眉眼，指尖却收紧，紧紧握着杯盏，指节泛白。
宫宴将散，众人起身行礼，外头初雪已停，帘外侍女们轻声提醒轿辇将至。
沈朝盈也缓缓起身，方想侧头寻喜珠说几句话，忽听得一声低呼从斜后传来。
“啊！”
声音细微，却带着异样的颤抖。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瑶古娜面色惨白，身形一晃，几乎站不稳。
她捂着腹部，双膝一软便跌坐在地，眉心冷汗密布，唇色竟泛出骇人的青白。
紧接着，她弯腰一口血喷在席上，那一抹艳红在金光灯影中触目惊心。
“快传太医！”有嫔妃忍不住尖叫出声。
殿内顿时一阵混乱，宫人跪倒一片，惊慌失措。
裴齐光皱眉起身，沉声道：“传田院首！”
他脚步一动，装作要上前查看，眼底却极快掠过一丝冷光。
沈朝盈站在原地，脸色凝重，只是看着那地上的血，不言不语。
田院首很快赶到，匆匆跪拜后便上前探诊。
指腹刚搭上瑶古娜的脉，便眉头大皱，低声禀道：“回陛下，瑶婕妤腹中异动，脉象急促，体内余热奔涌，恐是……中毒。”
全场哗然。
裴齐光语气一紧：“毒从何来？”
田院首迟疑片刻，才道：“似是入了腹，臣方才查看酒菜，斗胆推测，应是酒中有异。”
瑶古娜虚弱地喘着气，听得此言，眼眶立刻泛红，嘴唇轻轻颤抖，强撑着抬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愕然，“怎会……陛下，这酒……这酒是宴中所饮，臣妾不知何处得罪了贵妃……竟要这样……”
话未说完，便又咳出一口血，染红了指尖。
“你休要血口喷人！”王嫔当即出声，正要上前，却被德妃抬手拦下。
“贵妃娘娘，宫宴之事，是由您亲自筹办无误？”
沈朝盈平静点头：“正是本宫所操持。”
德妃眸色转深，神情迟疑地看了一眼惇王，又轻轻蹙眉，“若是有人趁宴设局，恐怕……还需贵妃娘娘自行清查。”
这话虽未明指，却已将怀疑泼了出来。
裴齐光脸色顿时沉了三分，却未出声，仿佛也在权衡真伪。
而瑶古娜那双眼湿漉漉望向沈朝盈，唇间颤着，柔声道：“臣妾自知浅陋，不敢奢求陛下垂怜，然贵妃素来雍容仁善，臣妾实不明，何以至此……”
她眼神里藏着惶恐与委屈，让人瞧着便觉得心生怜惜。